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四月末,整条月亮街,忽然飘下一场大雪。这些雪粒子拍在水泥板上沙沙作响,像是被谁撕开了装盐的麻袋,这些白花花的盐粒直往人旧伤疤里钻。这场不该存在的大雪,将月亮街盖得严严实实,就好比盖了床冷冰冰的被子。
此等光景,像极了天使落下的眼泪。
看,雪花们一团团往下坠,不像羽毛,倒像撕碎的棉絮,带着股子狠劲儿。它们扑在屋顶的瓦楞间,挂在光秃秃的树梢上,落在紧闭的店门前。牛奶白的月光洒在雪地上,白得发蓝,整条街上冷冷清清,像被人遗忘的旧信封,透着股说不出的孤寂。
我想起去年今日,街尾那家“云烟融合餐厅”还飘着香呢。我们云烟姐总系着蓝布围裙,见人就笑:“快进来呀,刚出锅的红烧肉还热乎着呢。”她挑食材可较真了,土豆要挑圆滚滚没疤的,鲫鱼得在水盆里蹦跶两下才肯买。
她做的红烧肉,瓷碗一掀开,油亮亮的汤汁儿裹着肉块,香气能飘出二里地。鱼汤就更绝了,奶白色的汤面上浮着葱花,喝一口,眉毛都鲜掉。记得有回我帮她择菜,见她对着刚杀的鱼念叨:“老伙计,你可要鲜得对得起食客啊。”
云烟姐曾说:“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往往都盛极而衰呐,没有所谓永远的事情,如果要真的说永远,那就是永远没有永远。”
当时我以为还有时间,来慢慢揣摩这句话的意思。
可那场检查来得太突然,让所有美好都不复存在。你再看,那些穿制服的家伙,手里拿着食品安全检测仪,打着一口官腔闯入,彼时的她正往蒸笼里摆包子,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手都在抖。后来好些天,她便坐在玻璃门前擦桌子,擦了一遍又一遍,连桌角的木板都被擦得直发白。
街上传什么的都有,还是有人偷偷来。修鞋的刘叔每天中午准时报道:“老板娘,给我留块肥的”,楼上李阿姨塞给她两把青菜,说:“云烟妹子,这是我自家园子里种的,没打药”,就连那只瘸腿的黄猫,也总在饭点扒着门框叫唤。
今晚的雪下得人心里发慌。雪花扑在“暂停营业”的牌子上,把“暂”字的白都盖住了,远远看去像个“斩”字。几个拿手电筒的人在门口晃来晃去,光柱扫过积灰的菜单,吓得墙角的老鼠乱窜。 记得去年过年,他们挤在餐厅里抢虾肉云吞,还不停称赞:“云烟姐这手艺呐,能拿米其林三星”。
如今他们却皱着眉用鞋底碾雪,各种阴阳怪气地:“真可惜呀,该餐厅食品卫生就是不达标”,呵出的白气在冷夜里转眼就散了。
雪越下越密,台阶上的砖缝里冒出几棵野芹菜,叶子被雪压得弯弯的,像几柄小绿伞。我伸手拂去砖上的雪,摸到一道浅浅的凹痕,那是王大爷的拐杖尖儿磨出来的,从前他总乐呵呵地说:“这儿的台阶呀比自家炕头还熟”。
那边好像嚷嚷起来,原来有人从雪堆里翻出半块月饼,霉斑绿莹莹的。一群人连忙举起手机,闪光灯咔嚓咔嚓闪,像过年放的烟花,却照不亮他们脚下踩脏的雪地。 月亮从云里钻出来,雪地泛着青光,冷得人直打哆嗦。街上静得能听见冰棱子落地的声音,“哒”一声,又“哒”一声,像有人轻轻敲门。 风卷着雪花打旋儿,吹得店门上的风铃丁零当啷响,恍惚间,我好像又听见云烟姐清亮的嗓音:“慢走啊,明天来吃新蒸的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