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走他乡(十八)


        我最开始做的就是前传,直白点说就是站岗,跟大家坐地铁时看到的那样,拿着手探,负责让带包的乘客包过安检,拿着水的要试喝或者接受检测,看起来有点懒散,又有点疲惫,却仍然保持着精神的状态,这是个人人都可以做的工作,没有工作难度,也没有技术要求,有的只是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领导监督。所以,站岗要求站姿,右手拿着手探,放在身后,手套贴着后背,左手抓住右手手腕,腰杆挺直。他们说,“等有人来查的时候做做样子就行了,而且有人来查的时候我们都知道的,现在这个信息时代真是好,只要他们开始检查了第一个,然后立马所有人都知道消息了,就能估计他们差不多什么时间到,再做准备,在他们来之前,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做好准备。”只是在这里,除了班长外,其他人手机都要上交,班长上面有小队长,小队长上面有中队长,中队长上面有大队长,大队长上面就是某一条地铁线的经理,经理也就是我昨晚看到的,训话的那个。他们管站区叫做战区,说我们这就跟打仗一样,班长下面有指挥,也就是相当于政委,指挥下面有正式员工,正式员工下面分两部分,一部分是来自于学校的实习生,一部分是来自于劳务公司的临时工,虽然没有看到上级就喊领导好的硬性要求,却一直教育我们说看到领导都要起立站直问好。班长把有手机的特权利用得淋漓尽致,经常蹲在监控拍不到的角落抱着手机在玩儿,时不时看到一个段子,还跑去跟我们分享,从一个进站口跑到另一个进站口,恨不得所有人都去羡慕他,可以玩手机,可以自由地走来走去,当领导检查的时候,他也跟着领导一起耀武扬威,领导不在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或者拉着一些想当跟班的,巴结他的人去外面抽烟,他们很聪明,不会在地铁站内的厕所抽烟,会影响整体工作人员的形象。
      站完前传就坐后传,也就是让人喝水或者看水有没有问题的,没有这些事情做的时候就干坐着,一愣一愣的,做这个相对就轻松很多了,但是轻松,并不代表自由。有一回,我坐后传,一时尿急,就去上厕所了,两三分钟后,我回到原位,就挨了一顿批评。班长说:“为什么不写暂离,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我说:“我不知道要写暂离,不知道上个厕所还要跟你说一句。”班长说:“这个进站口是监控口,头顶有监控,不能随便离开岗位,要上厕所的话,要先跟我说,等我从没有监控的站口抽一个人过来顶替你,你才能写暂离去上厕所。”我知道了,监控口的后传去上厕所就要等人来顶替,非监控口就可以直接写暂离走。又有一回,我去上厕所了,因为厕所不远,来回我就花了两多分钟,时间没有精确到秒,就只能看到两分钟的时间差,班长就跟我说,“你上厕所就花了两分钟?”我说:“两分多钟。”他说:“不能把时间写得这么短,最少也要写五分钟,十分钟都没有关系。”我尿得就是快,就这么简单,但是这里不存在讲道理,他说的似乎就是规定,规定比道理还硬……



      招我们进来的人说一个班八个小时,早班是早上6点半到下午两点半,训话的人说早班是从早上6点半到下午三点的样子,他说中间有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然而,实际情况是,早班会上到下午3点半到四点,甚至还会拖到五点到五点半,因为可能是一些正式员工跟班长比较熟,然后就可以晚点来。晚班一直上到最后一班车开过,一般会在11点半下班,然后拍张照片,就去地面上某个固定的地方等大巴车来接,把沿路的人接上车,然后再到宿舍的时候,就已经12点二十了……
      早班,大概会在9点钟的样子签到,因为我的工作牌还没有发下来,他们就给了我一个已经离职的正式员工的牌子挂着,签到,他们记的也是这个工作牌上的名字,然后,他们又会在记一下我们临时工自己的名字。这其中的区别在哪里呢?我了解一些情况后就大概知道了。在这里,他们上交给国家地铁交通部门的是正式员工的名字,一个正式员工上的一个班要比一个临时工上的一个班多三四十块钱,然后他们就拿着领来的那些钱,给临时工发工资,中间的差价,不知道捞取了多少,看着经理肚子上的油水,和开的车,大概就知道了,虽然他们管站区叫战区,但是他们并不是同战士一起战斗,只是在远方发号施令,让手下指导战士往前冲,他们在后方数钱拼命花,在有限的生命中放射出无限的光彩。因为他们上交的是那些离职的正式员工的名单和班次,也是凭这个领取的巨款,所以这个他们几乎不会弄错,但是他们总是把临时工的班次弄错,几乎每个人都会少那么一些班次,虽然他们是提前把班次表发出来给临时工查看,然后等临时工核对,反映,催促,但是他们不会去立马核对,而是要继续往后拖,等到下一期再核对发工资,这一段时间,一些忘记的,错过的,也就不了了之,他们说,过了他们规定的那个时间,说了也没用。


      除了临时工,实习生也占了很大一部分,算是同命相连吧。我在这里认识了一个实习生,得知,他们那边的学校每半年都会送一两百人在这里的地铁站上班,实习,他们的待遇跟我们这些临时工一样。做的是正式工的事,甚至比正式工还要多的事,但是挣的却是跟临时工一样,即使早就够了转正的资格也不会给他们转正,也就不存在什么节假日几倍的工资,这其中的差价,她说不知道有多少,她不敢去算,算这些会使她越来越难受。她说:“你们临时工还有自己的一些自由,做满十个班后,想休息就休息,但是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力,我们三天五个班,我们要是不听从安排,学校那边就会记上一些什么事,扣押我们的毕业证。好不容易上的一个大学,怎么着也得拿到毕业证。就算再怎么累,我们都会做下去,也不会跑路走人,我都不知道连着上了多少天的连班了,我发现,坚持久了,好像每天睡四个小时也没有多大问题,而且,我已经不会在晚上失眠了,躺在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坐在车上也是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们临时工,两天必须上三个班,也就是肯定每两天肯定会有一天要上两个班,早上的6点到晚上的12点,也就是说,肯定有一个早班接着上一天的晚班。晚上12点20到下大巴车,因为晚饭6点多吃的,到下班有五六个小时,一般都会吃一点夜宵,吃点夜宵后就12点半多了,回到有12个床铺的宿舍后,室友要吵到什么时候,得看他们心情…满打满算也只有4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如果有人连那四个小时的时间都不放过,是不是就是在逼着人去死?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逼着别人去死的人也并不少。人们一般都只会顾着自己活,顾着自己好受,顾着自己那口气通畅,很少去顾及别人的一些什么,跟他们说再多也是徒劳。


      他们说的都是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但是在实际中,我们这些人的吃饭时间不足二十分钟,班长,或者那些正式员工跟我们说,20分钟内吃完回来,换其他人去吃饭。我后来觉得,自己,还有那些其他的那些临时工,都是够傻的,别人说20分钟,就二十分钟,就急着回来换其他人去吃饭,总觉得自己多花了一分钟同事就会多饿一分钟,但是这些就是某些人故意用来让我们这些人尽量缩短自己的吃饭时间的,而很多老员工,以及班长,他们吃饭最起码三四十分钟,而且他们吃完饭回来后,一般还会写个暂离去上十几分钟的厕所,任由那站岗的人站两三个小时。
      我有时候,想想就有些难过,劳务公司这样就算了,他们就靠这些坑人的玩意吃饭,但是为什么学校会这样,他们为自身着想,不考虑教育的涵义就算了,不考虑教育的意义也就算了,怎么就跟那些劳务公司一样呢,甚至可以说,他们比劳务公司还要歹毒,还以学生和家长都看重的毕业证作为威胁。学生们一边交着学费,一边还不得不给学校打工,帮助那些贪婪的校领导以及老师挣钱快活。然而世界潮流浩浩荡荡,他们并不是唯一的一个,而是千军万马中不甘落后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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