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鼻子阿姨说《红楼梦》(十二)|刘姥姥的目瞪口呆

周瑞家的带着刘姥姥到了倒厅,自己先过了影壁,进了院门,知凤姐未下来,就找了平儿,把刘姥姥的来历说明,“今日大远的特来请安。当日太太是常会的,今日不可不见,所以我带了他进来了。等奶奶下来,我细细回明,奶奶想也不责备我莽撞的。”

其实刘姥姥和王夫人并不算亲近,这里周瑞家的有些言过其实了。平儿一听是这样的,立马就说,“叫他们进来,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

这时候周瑞家的才把刘姥姥们带到院子的正房里。刘姥姥一进屋子,只觉得一阵香扑面而来,身子像在云端里,满屋的东西都耀眼放光的样子,让人头晕目眩。

刘姥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富贵的人家,目瞪口呆,唯有念佛了。平儿站在炕沿边,刘姥姥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的,以为她就是凤姐。才要叫人,厅周瑞家的称他是平姑娘,才知道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了。

就这一段,从一个乡下老太太的视角,把贾府的富贵写得透透的。不仅满屋子的奇珍异宝,连个体面点的丫头都是满身绫罗,插金带银的。

刘姥姥坐在那里,自鸣钟响了,她不认识啊,吓了一跳。这里的描写也相当好,作者真的是写谁像谁,你们看刘姥姥是怎么形容自鸣钟的:

只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大有似乎打箩柜筛面的一般,不免东瞧西望的。忽见堂屋中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砣般一物,却不住的乱幌。刘姥姥心中想着:“这是什么爱物儿?有甚用呢?”正呆时,只听得当的一声,又若金钟铜磬一般,不防倒唬的一展眼。接着又是一连八九下。

钟一响,小丫头们一齐乱跑,说:“奶奶下来了。”周瑞家的与平儿忙起身,命刘姥姥“只管等着,是时候我们来请你。”说着,都迎出去了。

就这一句话,把王熙凤的威严和规矩都写出来了。我一直说,如果王熙凤在我们现代,一定是位很好的CEO。在古代大家都没有太多时间观念时,她一个不识字的女子,就已经会使用时间工具来管理人了。到什么时间做什么事,安排地妥妥的,谁都别想摸鱼。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周瑞家的说她“未免对下人未免太严些个了。”

刘姥姥屏声侧耳默候。只听远远有人笑声,约有一二十妇人,衣裙窸窣,渐入堂屋,往那边屋内去了。又见两三个妇人,都捧着大漆捧盒,进这边来等候。听得那边说了声“摆饭”,渐渐的人才散出,只有伺候端菜的几个人。半日鸦雀不闻之后,忽见二人抬了一张炕桌来,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碗盘森列,仍是满满的鱼肉在内,不过略动了几样。

王熙凤吃饭,排场很大,有一二十个妇人伺候。规矩也重,半日鸦雀无声。大家想想,那么多人却一点声音也没有,这场面堪比西点军校啊。

王熙凤根本吃不了多少,那么多菜不过是略动了几样。这时候板儿见了,就吵着要吃肉,刘姥姥一巴掌打过去。这里初读一晃而过,现在读来就感到了辛酸。因为刘姥姥他们很可能是早饭都没有吃,一路赶过来。而贾府里满桌的鱼肉美食,王熙凤不过只吃了一点。小孩子忍不住要吃,还要被姥姥打。

这时候,周瑞家的叫他们了,到了屋里。只见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旁边有雕漆痰盒。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

这一段读来,是不是有种铺天盖地的富贵感?我们先看周围的环境,充满了明亮的色彩,大红撒花帘子,炕上也是大红色的,东边靠背和枕头是金色和绿色交织的。

王熙凤也是贵气得不得了,按作者的形容,她不过是家常打扮。那么家常是怎么样的?貂鼠的帽子,攒珠勒子就是珍珠抹额,桃红色的花袄,大红色的鼠皮裙,外面是深蓝色的披风。大家看那些形容词,不仅有颜色的形容,还有式样和细节,比如撒花,刻丝,洋绉,读了这些,我突然觉得网上看到的那些富豪们,瞬间就被凤姐比下去了。

平儿捧着茶水,凤姐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手炉内的灰,慢慢的问道:“怎么还不请进来?”你们看凤姐的架子大不大。

这时候,看见周瑞家的带着两个人在地下站着。她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时,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着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刘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数拜,问姑奶奶安。

你们看这段,王熙凤真的很厉害。她其实根本不用起身,也无须客套。但她的修养非常好,欲起身,满面春风的问好,还嗔怪周瑞家的不早说。前面作者一大段一大段的描写,写尽了王熙凤的富贵,威严和权势。但即使这样的她,面对一个乡下不认识的穷亲戚时,依然给足了刘姥姥面子。

刘姥姥拜礼时,凤姐忙说:“周姐姐,快搀起来,别拜罢,请坐。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不敢称呼。”周瑞家的忙回道:“这就是我才回的那姥姥了。”凤姐点头。

凤姐儿就说话了:“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

王熙凤根本不认识刘姥姥,但她这话说得很漂亮,说你们不来看我们,不常来。让大家都误会了,觉得我们看不起人。

这时候刘姥姥就说了,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了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不像。这是实话,听着让人觉得很难受,我不是不想来,是家里太困难了,空手来不好意思。

一般人会怎么回答,其实挺难的。说人家穷也不好,说自己富也不行。王熙凤就说得特别好,“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借赖着祖父虚名,作了穷官儿,谁家有什么,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俗语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你我。”

她说这话是恶心人,我们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做个穷官,有个空架子而已,不值得一提。她说完就问周瑞家的回太太没有。其实她可以做主,但她不知道刘姥姥和家里什么关系,所以还是让人去问王夫人。

这时候,媳妇管事的来回话了。凤姐就说,我正陪客呢,有重要的才来回话。读得这里的时候,我其实挺感动的。王熙凤这样的人,根本不必这样去招待刘姥姥,但她却能做得滴水不漏,让人如沐春风。或许也是她在本书中少有的一点善念,让她和巧姐在最困难的时候,得到了刘姥姥的帮助,这是后话了。

这时周瑞家的来回话,说王夫人让凤姐招待刘姥姥。一边递眼色给刘姥姥,意思是让她开口。刘姥姥还没有说话,脸已经红了问人要钱,多难为情了。要是不说,她不是白来了吗,所以作者这里写到,只得忍耻说道:“论理今儿初次见姑奶奶,却不该说,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这里来,也少不的说了。”

就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突然有个人跑过来了。这个写法就很有意思,大家都等着看刘姥姥要钱呢,忽然被打断了。真是急死个人,这人是谁,来干嘛?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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