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旱厕的新生》
车子在村口停下时,夕阳已经西斜。我拖着行李箱走在熟悉的石板路上,脚下的每一块石头都刻着我童年的记忆。两年没回来了,村子变化不小——许多老房子被拆掉,取而代之的是贴着白瓷砖的两层小楼;路边的老槐树不见了,换成了整齐的绿化带;就连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柴火味也淡了许多。
"哎,这不是老张家的小子吗?回来啦?"隔壁王婶提着菜篮子迎面走来。
"是啊王婶,回来看看我妈。"我笑着应答,心里却有些恍惚。这些看着我长大的长辈们,似乎比记忆中老了许多。
拐过祠堂,远远就看见我家那栋灰瓦老屋。奇怪的是,后院方向传来"咚咚"的敲击声。我放下行李,循声走去,眼前的景象让我愣住了——母亲正拿着锄头,在整理那个早已废弃的老旱厕。
那个旱厕承载着我太多记忆。小时候最怕晚上去那里,总觉得黑暗中有怪物;夏天时苍蝇嗡嗡作响,我和小伙伴们经常比赛谁能最快上完厕所;后来家里装了抽水马桶,它就被彻底废弃了。如今,它的屋顶早已被拆掉,四面墙壁的砖头七零八落,像个被遗弃的老人,孤零零地站在后院角落。
"妈!"我喊了一声。
母亲直起腰,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脸上露出惊喜:"哎呀,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裤腿上沾满了泥土。
"公司临时给的假期。"我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锄头,"您这是干什么呢?这厕所不是早不用了吗?"
母亲叹了口气:"村里要统一改造卫生设施,说不符合什么'美丽乡村'标准。我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收拾收拾。"她指着散落一地的砖块,"这些老砖头多结实啊,扔了怪可惜的。"
我蹲下身,开始捡拾那些散落的红砖。砖块表面粗糙,沾着经年的泥土,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有些砖已经碎裂,但大部分依然完好,只是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
"你小心点,别划着手。"母亲说着,却也没阻止我帮忙。这是我们母子间的默契——她从不拒绝孩子的帮助,就像我们小时候她从不拒绝我们的任性一样。
我们一边干活一边聊天。母亲告诉我,村里最近变化很大,许多年轻人都回来创业了;叔叔家开了农家乐,生意不错;隔壁李奶奶上个月走了,走得很安详...
"这些砖放哪儿?"我抱着一摞捡好的砖块问。
"就堆在那墙角吧。"母亲指了指,"我打算把地面整平,重新砌一下墙。屋顶就不弄了,反正现在也没人用。"
我点点头,继续埋头捡砖。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跟在母亲身后干农活的日子。那时的母亲腰板挺直,动作利落,不像现在,每弯一次腰都要轻轻"哎哟"一声。
捡着捡着,我发现砖块数量远远不够砌四面墙。"妈,砖不够啊。"
母亲直起腰环顾四周:"是啊,拆的时候碎了不少。要不...算了吧。"
"我去村里转转,看谁家有不要的砖。"我没等母亲回应就站起身,"正好走走,看看村子变成什么样了。"
母亲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叮嘱:"早点回来吃饭,我给你包了韭菜饺子。"
我走出院子,沿着记忆中的小路前行。村子确实变了样,许多老房子被翻新,几处空地变成了小广场,几个孩子正在崭新的健身器材上玩耍。我挨家挨户询问,大多数人家都热情地告诉我哪里可以找到废弃的砖块。
"老学校后面堆了不少,你去看看。"张叔指着方向,"现在孩子们都去镇上新学校了,老房子拆了一半停在那里。"
我按照指引,果然找到一堆红砖。砖块上还残留着白色的石灰痕迹,想必是教室墙壁的一部分。我一块一块地搬出来,小心地摞在手推车上——这是从王婶家借来的,她执意要帮我。
来回运了三趟,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我推着最后一车砖回到后院时,惊讶地发现母亲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叔叔正蹲在地上用石灰粉画线。
"叔?我妈呢?"我放下砖块问道。
"回去煮饭了。"叔叔头也不抬,继续专注地画着他的线条,"你妈说你去找砖了,我过来看看。"
我走近才发现,叔叔已经把旱厕的地面清理得干干净净,用白灰画出了整齐的分格线。原本母亲只是打算简单修葺,现在看起来叔叔似乎有更大的计划。
"这是要...?"
"重新弄一下。"叔叔终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现在搞乡村旅游,这种老式旱厕太落后了。我打算修成现代简约风格,分男女两格,外面种点花花草草,既实用又好看。"
我望着那些白色的线条,它们把原本不规则的空间分割成几个规整的矩形,就像把一段散乱的记忆重新编排。叔叔兴致勃勃地讲述着他的计划:要用水泥抹平地面,砌半高的隔墙,顶部做镂空设计保证通风...
"这些老砖..."我指了指刚运回来的砖堆。
"能用上的就用,不够的我明天去买新的。"叔叔笑着说,"你放心,保准修得既现代又保留乡村特色。"
我蹲下身,抚摸那些被岁月打磨过的红砖。它们曾经是教室的一部分,承载过孩子们的读书声;后来变成了旱厕的墙壁,见证了一家人的日常生活;现在,它们将变成另一种模样,继续存在于这片土地上。
远处传来母亲的呼唤:"吃饭啦!"
叔叔拍拍我的肩:"走吧,先吃饭。明天早点起来干活。"
我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被白线重新定义的空间。月光下,那些线条闪闪发亮,像是给老旱厕勾勒出了一个全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