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进乌镇的“三寸金莲馆”，我便心生惊悚之感，门厅里塑有一位贵妇蜡像，她发髻高挽，环佩当胸，上身着锦缎花褂，下面穿亮绸长裙，一幅雍容华贵之姿，其右腿踏于木凳，正双手用力往肉粽般的脚上缠着白色的裹脚布，她脸色蜡黄，尽显痛苦之色。旁边墙上挂着清末三大陋习简介，有八股文、抽大烟和女子裹小脚。

    展厅里陈列有800多双从各地征集来的三寸金莲，它们的材质五花八门，有棉布的，有绸缎的，以及真皮的，样式也是变化多端，高腰的、矮筒的，甚至还有高跟的，做工都极为精细，堪称一件件艺术品。但当想到这些长度不足十公分的小鞋里曾经包裹着畸变的脚掌时，我不由得后背发凉，而看过裹脚的历史介绍后，更是有种愤懑的感觉。

    女子裹小脚最早始于五代十国时期，那位写下名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南唐后主李煜，不仅喜欢吟诗作赋，还特别欣赏歌妓婀娜的舞姿，尤其是舞女缠足后更显娉婷。这种风尚迅速在宫廷里传播开来，嫔妃、侍女为博得主子的欢心纷纷效仿，而且范围不断扩大，并进一步向民间延伸。

  娇小畸形的小脚成了女子吸引异性的利器，可勾起男人的别样情趣，进而引发了赏脚新风尚。苏轼在《菩萨蛮·咏足》中写道：“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偷穿宫样稳，并立双趺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足见文人阶层已形成赏玩袖珍小脚的潮流。但北宋之前的裹脚仅是对足部稍加约束，放开后脚掌还能恢复，然而到了南宋则完全不同，简直就是将脚折残，这跟一位大儒有关。

  他就是把“二程”理学发扬光大的朱熹，其秉持“存天理，灭人欲”的思想将裹脚提升到了保持贞洁的道德高度。朱熹在福建漳州任知府时，对男女自由恋爱深恶痛绝，下令要把女性变为半残废，以至“不良于行”，出门得拄拐杖，从而杜绝“淫奔”现象。在社会上形成了女人不裹脚即是娼的流俗，所以为了让闺女有个好名声，从4岁起家长就会把她们的四个小脚趾掰断，折到脚掌下面，残忍至极，而又不得不为。

    随着朱熹的学说被朝廷认可，尤其是他编纂的《四书章句集注》在元、明、清三朝成为科举考试书目后，他的各种理念也被推崇备至，使得裹脚之风蔓延到全国。清朝入主中原后，曾一度下令禁止裹小脚，可汉人士大夫竟然大言不惭地说：“男降女不降”，即男人可以剃发，但女人必须继续裹脚。康熙帝为笼络汉族士人便废除了禁令，可他万万没想到，不受约束的满族女人还因天足而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清朝走向末路时，各地的满族人遭到清洗，他们想假扮汉人蒙混过关，可女子的大脚露了馅，被无情地残害。五四运动中，许多有识之士对裹脚进行了强烈的抨击，民国建立后，孙中山颁布了《令内务部通饬各省劝禁缠足文》，可其仍顽固地在民间滋长，直到新中国成立后，才彻底铲除了戕害广大妇女的毒瘤。

    参观完展览，我激愤的心绪久久难以平复，帝王的嗜好、男人的癖好以及士人的偏好将累世女子推入痛苦的火坑，而最可恶的还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儒者，他们用手上的笔杆砍去女人的双足，用贞节牌坊将数不胜数的妇女化为槁木，他们才是世上最大的强奸犯，是人类文明史中的顶流罪人，应该让他们也穿上三寸金莲，体会一下不“淫行”的感受，并问其能有几多愁，便恰似摇尾乞怜一条狗了。

    2025.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