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喝了些酒,躺在床上倒头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快是后半夜。
明天就要去学校,离家一去又要一年半载才能回来。心里竟生出一些不舍的情絮。
忽然很想说说他,我的父亲。
听他说我小时候很乖,他从福州回家的那年,我光着身子,灰溜溜得躲在墙角偷偷看他,他喊我的名字,我就开心的扑到他怀里。
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他说的我是记不得了。只是每次他提起来,脑子里总有个可爱的小男孩的身影一闪而过。
然后中间一直空白了很多年关于父亲的记忆,一是他后来又辗转去了上海,二是我读书的时候成绩还好,没怎么让他操心。
父亲最后一次打我,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我那时候正是叛逆期,我记得那次是我跟他顶嘴,大概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他气的眼睛里都冒出了火,喘着粗气,从腰间出皮带狠狠抽了一下我的腿。
时值夏末,我上身还穿着T恤,底下穿着牛仔裤,那次我以为肯定会有一顿毒打。结果没有。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从父亲那里知道我长大了。
再者就是今晚。
他知道我明天就要走了,煮了个小菜,另用炉火烧着一个。他试探性地问我:喝点酒吧。
我说,不喝吧,我不会喝酒。
他还是坚持,不会喝就当是练一下,说着就去拿了一瓶酒。
父子俩也不讲究,就着盛饭的碗,给我倒了一浅底,自己倒的多一些。就喝酒吃肉,颇有些水泊梁山的味道。
这是第一次跟父亲两个人面对面喝酒。其实我在他面前也就喝过两次,上一次是姐姐男朋友来家里,母亲问我要不要也喝点,我当时高兴,就没推辞。
再过些日子他就满五十岁了。眼看着一年一年老去,可我还是像个孩子一样,两个姐姐还待字闺中。
大概成长最残酷的那部分,真的是是你才开始懂事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老了。
我以为他喝着喝着就会跟我说一些人生的大道理,可他却没有。我也不是失望,只是觉得他没应那个景。
难得今天下了雨,他在家陪我。其实也算不得是陪,只是煮饭洗衣服,然后一起上了一趟街。
中午他的工友来家里,劝他一起去海南,说是一个月能赚两万块,他没答应。
我问他为什么不愿意去,他说他已经被黄土埋了半截,腰椎颈椎,还有那一身的老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找上门来,在家要是有个什么不舒服,还有母亲照应一下。我便不再说什么。
我不知道他工作有多辛苦,但经常夜里能听到他在梦里痛得喊着哎哟,哎哟,我也很心疼他,毕竟他都是为了我。
上街回来的路上,他跟我说了不少话,他说,我这一辈子没干成过什么大事,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培养了你跟你姐姐两个大学生。爸爸不会赚钱,可从小到大家里也没断过钱,从来没有找谁借过一分。
母亲说他是小时候穷怕了,做不了大事。要是以前我肯定也会那么想,可今天我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有的人一生汲汲富贵,有的人一生安于清贫,谁都没错,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过完了就过了。
我二十岁之前很少跟他达成过什么共同意见,今天却莫名其妙得觉得他说的很多话都很有道理。这可能是二十岁跟十九岁的区别,也可能是四十九岁跟五十岁的区别。
我端起碗,心情有些沉重。大概是我二十岁时候的模样配不上这碗酒。
每次我跟他顶嘴的时候,他都会说,以后你教你儿子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你爸爸以前也是这样跟我顶嘴的。我哭笑不得。
很多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跟他讲话像是吵架一样,很多时候他有什么错我立马就说出来,不给他一点面子,特别是上次因为姐姐出嫁的事跟他吵的面红耳赤,他气的差点要打我。
他略略沉吟了一下,说,我现在脾气都磨光了,不生你的气了。
我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在我心里倒了二十年的形象又竖起来了,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年轻的时候喊那个男人叫爸爸,长大了却喊做父亲。
我倒床便睡,他在旁边看电视。他把我喊醒的时候电视已经放完了。
老时钟不知疲倦地滴滴答答,夜色的寂静里我满脑子里全是它。
他给我塞了些钱,还说了句,没事的时候给你妈打个电话,她常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