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清恶狠狠地冲了过去,看到草地上站着一个哭鼻子的小男孩,蹲着个女生,正在哄着那个小孩,山清的突然出现,惊扰了那个女生,她不慌不忙地回了一下头,山清嘴边老早就准备好的恶狠狠的话突然就变成了,“你长得真好看。”他本来就做好了战斗准备,对方也应当是已经准备好了的,却没想到看到的是这样的画面,更没想到自己说出的是这样的话。她嘴唇轻轻动了下,说,“什么?”山清发现她没有听清,就赶紧接了一句,“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她说,“什么误会?”经过他们温声地谈论后,山清才弄清楚真相,原来是弟弟山水不讲理在先,欺负了她弟弟,抢走了她弟弟的气球,后来她才替她弟弟把气球夺回来,山水不服气,还嚷嚷着让他们等着,他要回去叫人,只是在他哥哥面前,他把事情描述成了另一个样子。山水没有等到恶战,连大声的叫骂也没有听到,这已经不符合哥哥山清的作风,相反他还看到哥哥跟仇人有说有笑,这使得他摸不到头脑,他感觉大事不妙。果然,哥哥不光没有帮他出气,反而回来后还将他教训了一顿。山水不太明白,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使得山清前后的变化如此之大,而且从这件事过后,每次想让山清出头的时候,山清都会问清楚来龙去脉,失去了山清的帮助,他就当不成小霸王了,也没敢嚣张了。
她,叫江陵秀,家住涪江边。
十多年后的夏天,在一辆挤满人的公交车中,山清大汗淋漓,陵秀端庄静雅,陵秀在人群中如此显眼,所以山清一眼就看到了她,只是不记得曾相识。这里属于城郊,只有一辆公交车从这里过,这里的工资水平不高,所以大家首选的交通工具就是坐公交车,因此,后来山清总是能在这辆公交车上看到陵秀,渐渐地,山清一上车就开始寻找陵秀坐在哪儿,就算后来车子变空了,他也不敢坐在陵秀的旁边,不敢坐到陵秀的前面去,他只敢坐在陵秀的后面,若无其事般看上几眼。他从来都没有在等公交车的地方看到陵秀,便知晓陵秀是比自己先上车的,陵秀在自己前一站下车,他也是知道的。日子就那样一天天地过去,虽然见到陵秀的时间不长,却是山清眼里无比珍贵的美好,他也十分珍惜那时候的每一分,每一秒。
直到有一天,公交车到达某一站点后,很多人都下车了,陵秀后面的位子也空了,有些年轻力壮的人就算只有一两站的路程,也要找地方坐着,不愿意走路。正当山清准备坐在陵秀后面的时候,他后面有两个人挤到了山清前面,坐上了山清想坐的位子,然后他看了下陵秀旁边的位子,发现有个陌生人跟他使脸色,让他就坐在那里,于是,就在那一次,他老老实实地被安排了。面对这种安排,山清的心里是复杂的,他其实也想坐在这儿,可是当他真正坐在这里的时候,他更多的是紧张。他已经习惯了那样一个十分安静的状态,什么都不发生,然后,连幻想,都是美好的。他坐在那里后,就开始担心,担心打破了之前的那种稳定状态,但是当这种状态稳定下来过后,他就很自然地坚持了这样的状态。
某一天,他跟着陵秀一起下的车,他发现陵秀也是跟自己一样,为了节省一点做公交车的钱,拒绝了在途中某一站换乘,而是直接坐到离工作的地方最近的一个站点,再走回去,而且,他偶然间发现,从这一站下车,跟之前从下一站下车要走的路都差不多。这使得他更加坚定,以后也在这一站下车,一直在这一站下车。
如同一直坐在陵秀后面的状态会被打破一样,坐在陵秀旁边的状态有时也会被打破,就是有些人故意坐在女生旁边。有的人性格开朗一些,没事做就喜欢找人聊天,找旁边的人聊天,以低俗趣味打开聊天话题,找陵秀聊天,陵秀对此置之不理,他就感到十分满意,对陵秀的敬重又多了几分,尽管那个主动找陵秀聊天的陌生人说陵秀没什么礼貌;有的人柔声细语地问起家常,陵秀若是有所回应,他则立马紧张了起来,竖起耳朵,明察秋毫,一边心里还对陵秀有了一点失望,其实他并没有什么理由去失望,所以没过多久,陵秀平静的时候,他又立马敬重了起来。那段平静的路,他上演了很多很多,关于美好的内心戏。她的美好,那些轻浮又低俗的蠢人怎么会懂得?
时间久了,山清开始担心,担心这样下去会暴露什么,然后这种状态无法持续。初中,高中的时候,班主任为了防止学生早恋,有的是不会让男女坐在一起,有的也是不会让男女坐在一起很长时间,每当某个男生同桌的女生熟悉一点过后,就会有一个人被调开,换成别的人,这样的做法,还是有一定的效果的,毕竟一见钟情十分少见,更多的是日久生情,在青春期,会喜欢讨厌的人,会喜欢没多少感觉的人,这便是时间的力量,时间久了,就有了吸引力,即使表面上表现出来的是讨厌,心里却很有可能是喜欢。那时候学过了中国古典哲学,简单了解了老子的辩证法思想,强弱都是可以互相转化的,喜欢跟讨厌也互相转化,所以也就不难理解一个人为什么会“喜欢”一个自己“讨厌”的人。但是木已成舟,这个时候再想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互不打扰,也没有互相注意的状态,已然不可能了。
山清的担忧日复一日,他的庆幸也日复一日。有一天陵秀外放着音乐,山清有点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她说,“不好意思,我就想听听音乐,可是耳机坏了。”山清一边说没关系,一边掏出了手机,点开了听歌识曲。有一天,山清上车了,可是陵秀不在车上,山清一如既往地坐在过道的位子,然后陵秀的位子坐上了另外一个女生,那个女生不是在那一站下车,山清没做好给她让让的准备。有一天,车上的空调温度开得很低,车窗外的人热得缩成了一团,车窗里的人却冷得在抖,陵秀抱紧了自己,山清在便签里打出了一行字,“需不需要,我把外套给你盖一下?”可是一直没有勇气给她看到,打开了便签,黑屏,然后又打开了便签,又黑屏……
就像山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便一直乘坐这辆车一样,他也不记得他们的对话是怎么开始的。总之,说着说着,才知晓他们以前认识,竟有那样的缘分,随后各自平淡,各自淡出彼此的生活。人海茫茫,能够记得,就已经很荣幸了吧,茫茫人海,能够重逢,就已经很美好了吧。陵秀说山清有些闷骚,还像是查户口的,疑问也多,好奇心还重,山清对此,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说陵秀什么,只是个人将偷拍的照片,设置成了自己的手机壁纸。
世间很多很多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我们猜测不到它会以什么形式到来,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有一种感觉,感觉这些事情都是确定的。
山清又恢复了以前的状态,在陵秀下一站下车,山清恢复了以前的状态,上车又不经意地看看车上有没有熟悉的身影。有,与他无关,没有,也与他无关。那么,他追求什么呢?他不回答,谁人可以去回答,尽管通过种种现状分析,也许得到的还是谬论。山水说,“陵秀走出车门的时候,该会立马回头,看上车里一眼。”
“有看过吗?看过又怎样呢?”
“你长得真好看!”
他们都说,山清水秀,是世界赐予我们的,最好的礼物。
2019年7月31于湖北省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