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千人的长队拐过角楼呈现出大写的L。这个星期六的早晨我和很多人一样,在等待着做核酸检测。
很久没有这样出现在人群中了。“保持安全距离,保持一米距离,大家把口罩都戴好。”一个保安模样的中年男士身影一闪而过,空气中仿佛留下一双严厉的眼睛,冰冷又有种说不出的暖意。
缓慢移动的人群宛若一只巨大蜗牛,在无奈和焦急中眺望着大家共同的终点。年迈体弱的老者坐在轮椅上,由他们的子女或保姆陪着。幼小的孩子们或坐在糖果色的塑料小凳上或依偎在妈妈的怀里。而如我一样的中壮年人则以站立的姿势保持着强撑的体面。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们,大多都穿着白色运动鞋,引人注目的鸿星尔克标志出现在鞋面上或体恤上。我知道,他们的拥有者都是热血族,简单、善良,总能在该出手时伸出援手。这或许是冲动的爱,但很真,值得称赞。
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过去了,我猜测自己现在的位置大概在长队的中间,或后一些。大喇叭里发出雄厚的男声,提醒着本次检测只针对本校职工和社区居民,其他人员不予检测,请勿排队。
蝉在我左侧的法国桐上高歌,沙哑的声线昭示着它身份的转变。忽地想起那句:系马西门柳,忆听去夏蝉。真美啊!虽然我不全理解宋代诗人黄庭坚先生当时的意蕴,还是深深喜欢上这字里行间的韵味。法国桐上那只高歌的蝉曾经也是翩翩少年,可在立秋的今天,它已披上了秋的外衣。
我必须得承认,我一直压抑着自己,不去回忆,不去怀旧,怕自己太容易感动。我右侧的临街楼在前年或是大前年已经翻盖成新楼,里面住着在读研究生。那曾经是我居住过的地方。它有一个俗气却亲切的名字——8舍。
8舍,这遥远又近在咫尺的楼宇,让我失落又怀念。失落的是它已变了模样,怀念的是我们一家人,还有那些可亲的邻人一起走过的八年时光。
那时,每当阳光好的时候,我总会在临近我家那扇楼道的窗口外晒衣服或被子。它们由一根结实的铁丝支撑着,使用距离很有限,但却贴心。阿文时常羡慕地说:“看你家多好,住在把头,晾衣服真方便。”我们都在三楼,她家是中户。虽然我们隔着好几家人,相处得却像对门。我18岁就认识她,看着她结婚生子,和她先生在柴米油盐中吵吵闹闹,风风雨雨。同样,我的生活也在她的日常里出现,同行。八年的友谊难以衡量,我们很亲,是闺蜜,是后天亲人,他的儿子叫我干妈,我的儿子叫她姨妈。
还记得那时的每一个难忘片段,每一张熟悉面孔。还记得公共水房那众多的水龙头和洗菜洗衣服的我们。
那个夏天的午后,暑假中的我们在阿文家打麻将。她两岁的儿子飞飞在看动画片。当时好像是动画片里的老虎把小母鸡吃了,惹得飞飞大哭不止,阿文的先生抱起儿子哄了半天也解释不了老虎为什么要吃鸡?大家都感叹孩子的世界真单纯。
那是五月,当我抱着刚出生的孩子从医院归来的时候,对门的老妈妈已布置好欢迎回家仪式。我抱着孩子跨过家门口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盆,进到家中时心里很踏实。我不懂这些讲究,但也没有理由不认同。所以,我的孩子在月子里很乖,让我们夫妻省了不少心。那个对门的老妈妈只是时光里的一个缩影,我甚至不记得她的姓氏以及她一家人后来的消息,也是因为我们一起居住的时间不够长,但我一直记得跨火盆辟邪那件事,还有老妈妈那和善慈祥的笑脸。
时间在孩子们的成长中变快,我们很少有时间打麻将。就是谁家做好吃的会相互端一些给彼此,很有大杂院的感觉,粗犷而美好。
说起粗犷,我有些想念彼时三楼西边把头的住户——侯姐。大家叫她猴探长,也是她脚底下太欢实,人又特别热情,才有了这个昵称。你要是在水房说起想吃红薯,侯姐第二天就会给你送来几个热腾腾的蒸红薯。她娘家是临潼人,而临潼红薯在陕西这边也是很有名气的,朴实、厚重,坚硬的外表下有一颗软糯的心,就像侯姐。
可是侯姐这么好的人却没有个好姻缘,她那被大家公认的窝囊废老公竟然有胆出轨。这还了得!侯姐怒从心起,手提一把她家的切菜刀追得窝囊废老公满楼跑,被撵上就跪地求饶。侯姐看着两个还在上小学的儿子,一腔怒火瞬间变成无名的柔软。她泪如雨下,决定再凑合凑合。
而往往那些窝囊废才是心硬的人。侯姐的老公心系婚外那个女人,行动尽显狗改不了吃屎。那个十月,侯姐果断离婚。她还会时常回来看她的孩子们,只是不在这里过夜。他们的大儿子在他们夫妻离婚后变得很沉默,不理任何人。一个冬夜,他把他出轨的爸爸暴揍了一顿。他爸没有勇气也没有脸去举报自己的孩子伤害了自己。作为邻人的我们只有叹息的份儿。之后的日子,侯姐来得越来越少,在某个时间的转角淡出了我们的视线。后来听说她嫁了个比她大很多的暴发户。
很奇怪,在口罩的海洋里,我竟然没有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更没有遇见一个曾经在8舍居住过的邻人。人们的眼睛都在往前看,于是,我也把视线给了前方。
那里有许多穿防毒衣的医护工作者。他们各自忙碌在自己的岗位上,没有周末,没有休息时间,忙起来甚至没有下班时间。我从自己渺小的回忆中醒来,眼里充满了敬意。
长队经过角楼时,我离得更近了。工作人员招呼我们即将检测的这一组人坐在凳子上休息,但必须保持一米距离。
核对身份证后,我们拿着打在纸片上的新码继续排队。终于轮到我了,我竟然有些激动,检测了三下才完成。
我离开了检测点,可敬的医护工作者还在低头忙碌,长队依然很长,像一个巨大的蜗牛。我看了一下时间,12点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