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花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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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并非是竹林,也并不是树林,更不是地名,这两个字凑在一起却是一个姓氏,属实让人感到意外。

竹林小野花这个名字更叫人臆想连篇,不是有首歌叫做《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吗!竹林优雅而葱郁,生长在林间草地间的小野花更加妖冶动人,可她的人并不闷骚,性格属于人见人爱的调皮型。

她的肌肤白嫩,桃花眼闪动着灵光,眉毛弯弯,鼻子不大,嘴唇饱满。乌发梳成长长的辫子,脖间常系条红艳艳的围巾,上身穿着件白底红花的袄,下身是条砖红色的裤子,绣着鸳鸯的红布鞋被踩在脚下。嘿!远远望去和盛开的花朵一个模样,那叫一个喜庆。

村里的大牛顶着中午的太阳,黝黑的脸上挂满了汗水,正低着头奋力地锄着地。忽地听到田边小径的尽头传来清脆好听的歌声,单身三十余年的他立即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小野花那红色娇艳的身影,正蹦蹦跳跳向这边走来。

小野花见到大牛微微笑起,两颊显出浅浅的酒窝,“大牛哥,快中午了,还不回家吃饭呀?”

大牛挠着头傻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嘿嘿!我这就回去,你干嘛去了?”

小野花抬起手,在纤细的手指上勾着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装着一块肥多瘦少的五花肉,她笑得更美了,“我刚从镇上回来,在集上碰到了二牛哥,他在那里卖肉,这是他给我割的。当时还想给他钱呢!可他愣是没收,还说我跟他见外,他为什么要跟我这么客气……”

正午的日头变得更加焦躁,大牛额头的汗水落得更快了几分。他瞪着牛眼望着小野花,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汗,又深深吸了口气,感觉连空气都烫得吓人。偏偏小野花有个毛病,只要话有了开头便没了结尾。大牛在那儿愣了半天,只说了那么一句,就再也没有机会开口了。

路边的大槐树上有几个知了,正扯着嗓子比拼着嗓音,一只白色的蝴蝶,有气无力地扑闪着翅膀,翅膀忽地停止了扇动头朝下栽了下去。

“喂!你看到了吗?”

大牛额头上飘着无数条黑线,头脑进入待机状态,小野花的话戛然而止,他立即回过神来,见她用手指着远处,皱眉望着自己。

“啊?什么……”

小野花已经跑了过去,把那只蝴蝶捡了起来,它的身体软哒哒的,翅膀粉糯糯的,沾了她一手的白。

“它死了吧?”

“当然死了,热死的。”

小野花看向大牛,只见他双眼发红,结实的胸膛上有几滴豆大的汗珠正在慢慢滑落。她咽了口唾沫,“大牛哥,中午要不来我家吃饭吧?”

大牛已经扛起锄头,从地头跨到了路上,跟她说,“我娘已经做好饭了,要不你来我家吃得了。”

小野花将五花肉背在身后,“不用了。”

天空蔚蓝,万里无云,地面被烈日烤得龟裂,在向上冒着蒸蒸热气。

关于小野花的姓氏还有另一种说法。十八年前,小野花的奶奶背着竹篓到竹林挖笋,在她忙得不亦乐乎之际,竹篓里突然响起孩童的哭声,把奶奶吓得够呛。谁能想到自己背着的竹篓里会多出一个孩子?奶奶挠着头不知所措,等了大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寻。眼瞅着天色渐黑,竹林里升起了浓雾,四处静悄悄的,竹影仿佛在向她招着手。胆子只有丁点大的她,飞也似地跑出了竹林。

奶奶望着这个瞪着大眼乖巧无比的孩子,对她的喜爱无以复加心中产生了浓浓的不舍。小野花自此留了下来,和渐渐老去的奶奶相依为命。她的姓氏便由此而来,听起来有些随意却包含着非凡的意义。就在几年前奶奶离开了人世,留下小野花撒手人寰。所以说小野花是可怜的,是个缺少亲情温暖的女孩。

1.

小野花手里拿着五花肉,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蹦蹦跶跶回了家。她把五花肉随意丢在了桌上,而后回屋把红袄脱了,换了件利落的白衬衫,一对发育完美的玉兔趁她不注意跳了出来,在五谷杂粮的喂养下成长十分喜人。她回到院里洗了把脸,忽地听到院门哐啷一声巨响,连忙扭头看去,只见院门一扇开着一扇关着,并不见有人进来。她跳起身目光越过墙头,见大牛低着头扛着锄头正在往家的方向急赶。

她家的院子并不大,地上铺着红色的排列整齐的砖,沿着外墙边缘种了许多爬山虎。爬山虎顺着墙壁爬上墙头,从墙头到屋顶拉了很多根铁丝,爬山虎又顺着铁丝爬上屋顶,将整个院落都给笼罩。站在院中抬头仰望天空,绿色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其间还有很多黄色的小花,那是小野花种的丝瓜,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好多蜜蜂在忙碌地采着蜜。

小院的正中央放着一张褐色的矮桌,边上有两个用树干锯成的圆墩当成凳子,本该放肉的桌子却空空如也,小野花拎了一路的五花肉竟然消失了踪影。如果在此之前问小野花人生最最悲哀的事情是什么?她的脑袋即便有两个大也想不出来,现在有了答案,那就是——明明已经到嘴的肉居然不翼而飞了。

她将桌子拎起来转了个圈,又把凳子踢倒在地,绕着院子又转了一圈茫然四顾,“我肉呢?谁把我的五花肉拿走了?”

小野花愣了很久……

觉得胳膊有些累了,低头一瞧才发现桌子还拎在手上,褐色的桌面上有几只蚂蚁,嘴里衔着比身体大很多的白乎乎的东西迅速向前奔跑着。这个发现勾起了小野花的兴趣。今天在去集市的路上,一不小心踩死了只屎壳郎,脚丫被硌得现在还有些疼哩!屎壳郎的尸体就放在路中央。待小野花从集市回来,惊奇地发现屎壳郎又开始动起来了,细瞧之下才发现有很多蚂蚁在它身下,拖着它向蚁巢的方向移动着。

小野花心想:难道是蚂蚁将我的五花肉偷走了?这极有可能,毕竟它们从不挑食,而且数量众多,饥荒事件时有发生,这么一大块五花肉放在面前,哪有不取的道理?

“对,一定是它们干的!”

凸透镜,也就是放大镜,这玩意儿放在寻常人手里,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烤蚂蚁。但到了小野花的手里,却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她先是将矮桌放回原位,而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屋中打开抽屉,找出一个银色边框的巨大凸透镜。她悄摸摸来到门口,以爬行的姿势轻手轻脚爬到桌子下方,将一只手慢慢向上伸出,凸透镜越过了桌面,以45°斜冲着蚂蚁,这个角度刚好对准了太阳,阳光透过镜面聚成一点射在桌面上。

小野花将头从桌下慢慢冒出,转动着眼睛寻找着蚂蚁。她看到一只蚂蚁向这边跑来,刚好从凸透镜射下的光点经过,还没来得及惨叫,身体就冒了股青烟当场毙命。她立即站直身躯,对着蚂蚁的尸体连连弯腰,“骚瑞,骚瑞,爱慕骚瑞。”

桌上的蚂蚁本就不多,小野花只道天公不作美,为什么不多来些蚂蚁,那样不就省得她费力寻找了吗?她重新振作起精神,认为只要把凸透镜贴着眼睛使用,就不会发生刚才的惨案了。她在心中对自己这个完美的决定,狠狠夸赞了一番,然后立即开始行动。

小野花的眼本来就很大,加上凸透镜的增幅真是大到惊人。剩余的几只蚂蚁各有收获,正在为自己的劳动成果沾沾自喜,突然瞅见一个巨大的眼睛出现在上方,惊得它们仰头躺倒挥舞起腿脚。凸透镜贴着眼睛当然看不清东西,小野花闭一只眼睁一只眼寻找了半天,反倒把自己搞得晕头转向,白嫩的额头砰一声磕在了桌子上。这一碰不要紧,嘿!你猜怎么着?几只蚂蚁给她全部压扁啦!

出现这样的结果,小野花并没有做出及时、正确的应对,因为她看不到自己的额头,用手背揉了揉磕疼的脑袋,再瞧桌上的蚂蚁时,它们仿佛变戏法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作为一个极具耐心、好奇心十足的女人,小野花并没有放弃,而是蹲在地上寻找起来。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又给她找到一只蚂蚁。她连忙拿起凸透镜对准这只蚂蚁,只见它每跑一段距离,就会用触角探几下地面,而后继续向前奔跑。她不再跟随这只蚂蚁,向着蚂蚁所去的方向寻觅而去,一直走到了墙根,认为蚂蚁既然往这边跑,那么它的巢穴肯定就在这里,用凸透镜寻找半天却一无所获。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蚂蚁也很精,会在半道拐弯。

其实蚂蚁出外寻找食物时一直在东奔西跑,若是到了陌生的地方就会从四肢、腹部、屁股的腺体上留下带有气味的化学物质污染地面,同巢穴的蚂蚁可以依靠这个标记来辨别方向。触角是蚂蚁主要使用的工具,它可以分辨路况,还能辨别留在地上的标记找到该去的地方;它的眼睛是一台天然的偏光导航仪,能够依靠太阳的位置或者蓝天反射的光线,找到回家的路。

小野花在院中寻觅了半天,突然站起身,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刚才自己回到家,把五花肉放在桌上,然后回屋换了衣服,再回到院里洗脸,用去的时间非常短暂。如果蚂蚁要把五花肉从桌上挪走,肯定需要超级多的蚂蚁还有足够的时间才可能完成这项壮举。现在的问题是刚才的蚂蚁数量很少,并没有足够多的时间来支撑它们完成这个任务。也就是说五花肉并不是蚂蚁偷的。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但若是有人在一旁讥笑,那就成了另一回事,此刻的小野花就陷入了这样的窘境。

头顶的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好像有几个人看到她依靠蚂蚁寻找五花肉的壮举实在诡异至极,在一旁指着她大笑,“快看呢!这家伙真是没有脑子。”

麻雀毕竟是麻雀,只图自由自在,怎会在意小野花的所作所为?可它们的欢声啼鸣,却触动了她的逆鳞。她瞪圆了眼睛,尖叫道,“都给我闭嘴,小小鸟儿居然也敢嘲笑于我,不拔光你们的毛儿,我就不叫小野花。”

她的声音清脆好听,相较于麻雀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若是分贝太大就难免有些刺耳了。麻雀们受惊之下四散而逃,哪儿还有心思顾及一起玩耍的小伙伴。

小野花紧皱眉头,向院中飞奔一步,一脚踏在矮桌之上,身体腾空而起,人在空中右脚踢了下左脚,身体再次升起一大截。她一定看过武侠小说,竟使出了高超的轻功——梯云纵。

此时的麻雀已经飞起,上方又有铁丝阻挡,自然穿不过去,只见小野花伸出双手,用拇指按着中指向前弹出。正在忙碌的蜜蜂便遭了殃。她的中指飞弹无一落空,蜜蜂一个个被她闪电般弹中,向着飞起的麻雀飙射而去,准确无误撞击在麻雀的身上。叽喳喳惨叫不息,扑棱棱一阵乱响,飞起的麻雀无一例外,全被小野花以江湖中失传已久的弹指神通击中,一一落在地上不能动弹。

不大的矮桌上放着十多只麻雀,它们翅膀斜着向下撑着身子,斜仰着头颅,张大了嘴巴,嘴巴里还塞着正在蹬腿儿的蜜蜂。如此整齐划一的动作,当然出自小野花的手笔,她喜欢排列整齐的事物。

小野花指着一只麻雀威胁道,“是不是你们把我的五花肉偷走啦?最好老实交代,否则的话……”她攥起秀拳在麻雀面前比画着,“馒头大的拳头见过没?信不信我打爆你的脑袋!”

小野花当然不懂鸟语,即便是懂,麻雀也发不出声音,它们正在想办法将蜜蜂吃进肚里,至于眼前的威胁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也知道麻雀偷五花肉的可能性极小,因为麻雀平时多以种子为食,只有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才会寻觅肉食来吃。至于嘲讽小野花就更谈不上了,它们不知道她在干嘛?只喜欢叽叽喳喳,不过在小野花听来就是另一回事啦!她飞奔到厨房,又以极快的速度冲出,手里提着把黑黝黝的菜刀,刃口雪亮锋利可见一斑,指着麻雀咬牙道,“快说,我的五花肉到底在哪儿?”

动物平时并非当真惧怕人类,反而会以一种戏谑的态度对待,可若是看到有人手里提着东西那就另当别论了。它们的态度会发生360°大转变,开始惶恐甚至不安大叫落荒而逃。麻雀们已经开始慌神,黑色的眼睛瞪得溜圆,想要叫出声奈何嘴巴被塞住了,用恐惧的眼神盯着小野花,希望能博得她的同情。

小野花已经确定麻雀不是偷五花肉的贼了,但是箭已上弦,如果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很没面子?她眯起眼睛道,“好,既然你们不吭声,那便是默认了,不要怪我对你们辣手无情啊!”说罢,菜刀横拿向前削出,只听得唰一声轻响,世界陷入了安静。

小野花收刀而立,手指轻弹,刀上的鸟毛随之飘落。她微微一笑乜向麻雀,刚才的一刀如惊鸿过隙一蹴而就,将力道与美学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真是完美的一刀呢!”她由衷地感叹着。

做和尚是什么滋味?麻雀们当然不晓得,可脑门锃亮却是不争的事实。刚才小野花只用了一刀,就让它们体验了一把做和尚的滋味。当危机过后,心中的恐慌消散,它们又开始挣扎起来。小野花见状一手拿刀一手掐腰仰头大笑起来。

“喵呜——”一道慵懒悠长的声音传来。

小野花扭头望去,只见一只大花猫不知何时蹲在了墙头,抬着一只爪子用舌头忘情地舔着,这份慵懒恣意不就是吃了美食后的样子吗?一道灵光在她的脑际闪过:就是它偷吃了我的五花肉。

“臭花猫,你不光偷吃我的肉,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真实岂有此理。”

花猫听到小野花的声音,慢慢抬起头,眼前忽地寒芒一闪,连忙低头趴了下去。菜刀擦着它的耳朵划过,惊得它大叫一声掉头就跑。

“哪里逃?”

花猫用眼睛的余光,瞥见一只纤细的手掌向自己切来,身体在空中扭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躲过,前腿搭在墙头边缘,微一用力身体再次跃起。直到此时,才发现小野花已经到了近前。略薄的手掌切向它的脖颈,速度之快令它咋舌,但它并未慌乱,挥爪向来掌挠出,同时张嘴咬向她的小拇指。

小野花缩回手掌,眼中精光爆闪,兴奋道,“好,看招。”手掌挥舞间化为虚影,身影往下一矬趴在了墙头,眼睛紧紧盯着花猫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花猫刚落在墙头,就见小野花的手掌已经到了近前,连忙挥爪按下,没想到按了个空,大惊之下毛发直立而起,再次跃起将爪子的速度挥舞至极限。

此刻的小野花已经进入忘我的境界,花猫挥爪的速度变慢,她的手就像穿针引线一般,轻松越过花猫的前爪戳在它的身上。细细辨来竟是南派不外传的绝学——三十六路分花拂柳手,中间还夹杂着弹指神通。一眨眼功夫花猫几处穴道被制,身在空中便就不能动弹。小野花看准时机,变掌为爪一下捏住了花猫的脖颈,手段之狠辣颇有几分小擒拿手的味道。以如此高超的功夫对付一只花猫,属实有些大材小用欺负猫了。不知小野花的师傅到底何许人也?竟会这许多世间少见流传的功夫。

小野花拎着花猫来到院里,砰一声将它丢在了矮桌上,顺手将麻雀们的穴道解开。它们先是双腿打了几下颤,尝试着挥舞了几下翅膀,仰起头不紧不慢把嘴里的蜜蜂吃了,才惊叫一声冲天而去,临了拉了一桌鸟屎留作纪念。花猫本就在桌上,当然不能幸免。小野花见势不妙早已躲到远处,望着遭了无妄之灾的花猫,心中升起一丝愧疚,但这丝愧疚立即又被愤怒排斥在外。她咬着牙噔噔噔出门而去,不多久又提到菜刀走了回来,白嫩的脸因愤怒而变得通红。

她用刀抵住了花猫的脖颈。花猫的生命受到威胁,僵硬的脸微微皱起,以此表达内心的恐惧。处在愤怒中的小野花,并没有因此丧失理智:刚才我将五花肉放在桌上,直到被偷用去的时间极短,花猫不可能全部吃完,一定还有别的同伙或者把肉藏到了别处。

一只正常的成年猫咪,每天最佳的食肉量只有60克左右,吃多了就会增添肠胃负担,引发腹泻、呕吐、腹痛……严重的甚至会引发高血压、冠心病等症状。吃肉太多的猫咪通常会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等待着肠胃消化,根本不可能生出跳上墙头的念头。

小野花决定暂时放它一马,然后尾随在它身后。五花肉肯定就在它的窝里,到那时猫赃并获看它如何抵赖!小野花如此想着,脸上露出邪异地微笑,“小猫咪,刚才误会你了,我现在就把你放了,但你得保证马上回到窝里去,要是晚了五花肉可就被吃光了……”

她的手很快,脸也在慢慢凑近着,嘴里的话刚讲到一半,花猫被制的穴道就被解开了。甫一能动,花猫就闪电般挥出利爪,狠狠挠在小野花的脸上。她受惊之下跌坐在地,“哎呀呀,我的娘啊!难道是破相了不成,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呀?”

小野花凝眉望向矮桌,哪里还有花猫的踪影?她一个纵跃飞上墙头,仰头向四周眺望,不远处有一条花色的影子,在草地间若隐若现。

“该死的花猫,偷了我的肉,毁了我的脸,竟还妄想一走了之?当小野花好欺负的嘛!”

2.

一堵两米来高的墙壁,挡住了小野花的去路,花猫就是逃进了这个院里。她顺着墙壁摸到门口,两扇木门半掩着,院内传出哒哒哒剁菜的声响。她轻轻推开门,见一个岁数挺大的老太太,正弯着腰切着菜,桌角堆叠着满满一盘切好的五花肉。看到五花肉,小野花的气便不打一处来,她还没有发火就听到一声“谁”?抬眼望去只见老太太狠狠一拍桌子,啪!桌上的筷子飞起,老太太抬臂挥刀,刀身拍在筷子尾部向这边飙射而来。

小野花提刀在手向前奔出,刀芒疾闪间两根筷子从中间断成三截。她迅速抽刀向前拍出,几截断了的筷子被狠狠拍中,而后向着老太太飞射而去。老太太早已起身,一个后空翻就到了小野花近前,刚刚落地菜刀已向前劈出,银白色的寒芒闪烁了两下,六截筷子被劈成了十二段,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小野花竖起秀眉,“好你个老太婆,我早就应该想到,是你唆使大牛偷了我的五花肉。”

“我呸!”

老太太呵斥道,“你这臭丫头没大没小,到了我的地盘竟然还敢撒野?老太婆虽老,但对付你这臭丫头,还不是绰绰有余?”

天空中的太阳从正南慢慢向西偏移,气温也随之飙升,人在这种温度下,脾气也开始变得暴躁起来。

老太太倏地后退一步,甩手将菜刀掷出。她知道小野花并不好对付,必须得用最强硬的手段才能将她拿下。

小野花侧身躲过菜刀,正欲发难忽觉有阵大风吹来,风势之强吹得她往后趔趄一步,抬眼瞧去,只见老太太双手上下交错,开始慢慢旋转,这股大风正是她用强劲的内力施展出来的。小野花想要抽身撤出,刚还向外吹得大风,忽又向内吸去,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向前移去,赶忙强撑身体向后挪移。

老太太冷哼一声,功法施展得更加迅速,并且口中念念有词。排……山……每个字从口中迸出,内力就会提升一个档次,倒……字一出,老太太猛地一跺脚,脚下的大地轰然龟裂。她竟使出了威力绝顶的排山倒海,小野花小小一只,若被打中岂非要香消玉殒?

小野花美目圆瞪,心知此时再退已然不及,干脆把心一横,强撑的身体瞬间放空,借着这股强大的吸力,将身法施展至极限,眨眼间就到了老太太面前。

海………

老太太见小野花到了面前,激动的连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而且“海”字的尾音拖得极长。她的攻击后摇太长,功夫的威力虽然惊人,但却忘了“唯快不破”这句武林中颠不破的真理。当她将双掌向外推出的刹那,小野花早已抓准时机,双指向前飞快戳出,从她的双掌间穿过,在她身上啪啪啪点了几下。

小野花连麻雀的穴道都能点中,立在面前活生生的人,点起来岂非更加得心应手。一击得手后,小野花转身就跑,来到老太太刚才切菜的矮桌旁,端起盛着五花肉的盘子,一个纵跃就窜上了墙头。

刚才老太太一口气没吐出来,被小野花的弹指神通点得血气倒冲,又见小野花抢走了自家的五花肉,怒火一下窜到了头顶,登时心神错乱,眼睛一翻向后倒去,跌了个双脚朝天。两只趿拉在脚上的懒汉鞋正巧落下,拍在了她的脸上,又把她给熏醒了。

“娘,你怎么了?”大牛的声音响起。

原来老太太是大牛的妈妈,也就是牛妈妈了。大牛刚才在蹲坑,突然发觉周遭的空气变得不再稳定,茅坑里激荡起黄色的水花,吓得他提起裤子就跑,出来时刚巧看到牛妈妈倒在了地上,飞奔过去用葵花点穴手解开了她的穴道。牛妈妈当即将脸上的懒汉鞋抓下,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冲着从墙头窜出还未落地的小野花大叫,“臭丫头”,而后奋力将鞋子丢出。

小野花扭头瞧去,忽觉眼前一黑,鞋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的脸上,鞋里的臭味熏得她直翻白眼,身子一下就没了着落,头朝下栽了下去。刚刚落在地上的小野花,仿佛篮球一般翻身跳起,接住脱手的盘子,在空中飞快抄了几下,把刚从盘中掉落的五花肉,一片不落全部接回盘中。

院里的牛妈妈大叫,“大牛,你老娘要被那臭丫头打死了,还不赶紧把她给我揪回来。”

炽烈的阳光照在小野花的脸上,汗水顺着额头淌下,带着若有若无的脚臭味儿,但这并没有妨碍她寻回五花肉的热情。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经过几次“波折”之后,终于得偿所愿,冥冥中正巧应了那句俗话: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她回到家把门插上,刚要抬脚忽有衣角破风之声从院外传来,一个人落在了她头顶的墙上,唤道,“小野花,小野花……”

这是大牛的声音,小野花当然知道他此来的目的。她将后背紧紧贴着院门,用手臂护着五花肉阴着脸不回一语。大牛又喊了几声,嘀咕道,“刚才明明看到她回来了,怎地不回话呀?难道是在蹲坑不好意思开口?嗯,一定是这样的。”

小野花等了片刻,抬头向上望去,墙头上早已没了大牛的踪影,远处隐隐传来牛妈妈的叫骂之声。大牛的遭遇,小野花无暇顾及,抱着五花肉就向厨房飞奔,结果还没跑到门口,就听到厨房里传来唰啦啦一阵连响,炒肉的香味从屋内冒出,馋得她直流口水。

“是师傅!”

小野花兴奋地咧起了嘴,连眼睛都弯成了月牙,悄摸摸摸到门口向内张去。只见一名穿着黑色宽松衣袍的男人,举起酒坛猛灌一口,低下头就欲喷进锅中。

“住口。”

小野花气鼓鼓来到厨房,单手掐腰紧皱秀眉,“你不能这么做。”

此人正是小野花的师傅古龙。

他把酒咽下不爽道,“炒菜不放酒,如同大葱就馒头,没屁点意思。”又忽地笑起,“乖徒儿,你怎地知道师傅要来?还特意为我准备了五花肉,是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快如实招来。”

小野花愣住了,“什么五花肉……”

古龙指着一旁的案板,“五花肉就放在这里,用一个透明袋子装着。”他瞥见小野花手里还有五花肉,挑起一条眉毛,“你一定是怕我不够吃,又去买了些回来对不对?乖徒儿!我跟你说,师傅的饭量特别小,吃不了这么多的。”他边说边伸手,不知用了什么手法,这盘五花肉就到了他的手里,“看在你这么孝顺的份上,师傅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喂!先别炒。”

古龙的速度果然很快,在小野花开口的刹那,五花肉正好进了铁锅,“肉不就是用来炒的嘛!当然也有别的做法,只可惜我的厨艺不到家,你勉强对付对付得了。”

小野花刚要开口,古龙又道,“刚才是大牛的声音吧,怎么没见到他进门呢?我跟你说,男女之间老藏着掖着,到最后只会落个空欢喜的结局。大牛是个好孩子,对你特别有意思,你干脆……”

“行啦!快别说了,我不想听。”小野花用手捂着耳朵,暗想:这家伙只要一开口就没有正行,而且叽里咕噜说个没完。

古龙叹了口气,“儿大不由娘,女大不由爹啊!好,我不说了。”他见小野花如释重负又嬉笑起来,“乖徒儿,快去给师傅买点竹叶青回来,这几天老喝烧刀子,我的嘴都快成红烧肉了。”

小野花狠狠一跺脚,“我没钱。”

古龙得意道,“胡说!你头两天上山采药,卖了好几千块,现在跟我说没钱,岂不是糊弄我?你要是不想买可以直说嘛!师傅又不是不讲理的人。”

小野花家中没有长者,准备攒下点钱,出嫁时置办些嫁妆,那样不至于太过寒酸,让婆家瞧不起自己,不曾想古龙早已经惦记上了。她想起这几年含辛茹苦,一点福都没有享过,又思念起离她而去的奶奶,心中可谓五味杂陈,偏偏面前的古龙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更是令她伤心欲绝,“你要想喝就自己买去,人家没有钱嘛……”话还没有说完,泪水率先奔出了眼眶。

古龙还是第一次见到小野花露出这样的神情,颇有些始料不及,忙道,“嘿,我辣椒还没放,你怎地就呛出泪来了?受不了这份辣,师傅就少放点嘛!快些出去,在外面等着吃饭就好了。”

小野花被古龙推出了厨房。她站在门口愣愣出神,忽又觉得师傅孤苦伶仃十分可怜,让她买酒只是想享受下小辈的孝顺而已。她为自己刚才的抠门而感到羞愧,转过身跑到屋里,从红袄兜里拿出钱包,又小跑着出门而去。

到了大牛家门口,牛妈妈的叫嚷声还没停止。小野花已经明白五花肉根本就没有丢,而是回家后把五花肉放在了厨房,因为自己脑筋大条以为五花肉丢了,才闹出此后一系列无脑的操作。此刻大牛受尽委屈,身为罪魁祸首的她,还怎能袖手旁观?狠狠一脚把门踹开走进院中。

“给我住嘴。”

牛妈妈真就闭上了嘴,她没想到小野花还有胆量再来,“臭丫头,我教训我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想做什么?”

小野花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块钱递了过去,“拿了你们的肉是我不对,我现在就赔你钱。”

“嗨呀!这么大的钱我哪儿破得开。”牛妈妈瞪了大牛一眼,“还不赶紧的,跟头牛似的蠢笨。”

大牛为难道,“娘,我也没钱,要不等二牛回来再说吧?他肯定有钱。”大牛当然有钱,可是小野花的钱怎么能收?他憨笑着望向小野花,“小野花,如果不着急的话,可以坐下来等会儿,二牛很快就回来了。”

小野花虽然不喜欢牛妈妈,但大牛却是个好人,她不能跟他较这个真儿,便说,“我师傅来了,他喜欢喝竹叶青,我得给他买酒去。”

“什么,你刚才说古大师来了?”

反倒是牛妈妈跳了起来,“小野花,你怎么不早说?古大师对咱们村可有着大恩呀!莫说是五花肉,就是把我老婆子剁了,都不会眨一下眼睛。”她光着一只脚跑到屋里,不一会儿又抱着两大坛酒跑了出来,塞到小野花怀里,“钱你拿走,我分文不收。这是我珍藏了三十年的竹叶青,你拿回去孝敬古大师吧。还是,要是古大师问你这酒哪儿来的,你得跟他说是你买的才行,记住了吧?”

牛妈妈将还没回过神来的小野花推出院门,望着她慢慢走远,掩着嘴嘿嘿笑出了声。

大牛颇为不解,“娘,你这是咋了?跟傻了似的。”

牛妈妈听了大牛的话甚为着恼,跳起来一个逼斗扇在他的头上,“臭小子,反了天不成,怎么跟你娘说话呢?你个小屁孩儿懂什么!要不是古大师,咱们侠影村哪有现在的安宁日子过……”

小野花抱着酒回到家,见古龙已经炒好菜,坐在矮桌旁,拿着黄瓜条,蘸着大酱,有滋有味地吃着。他见小野花抱着两坛酒回来,两只眼睛直冒金光,“那是什么?快拿过来给我瞧瞧。”

小野花扑哧一笑,“师傅,你这是明知故问。”

古龙一拍桌子,怪声道,“嘿,你这丫头,怎么跟师傅说话呢!”

小野花把酒放在桌上,拿起筷子夹起两块肉塞进嘴里,肥肉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细细品来好像还带股淡淡的草药味道,与猪肉搭配相得益彰,吃来别有一番风味。她扭头看向古龙,见他心急如焚扣开酒坛泥封,用手往鼻子里拨着酒香,露出迷醉的神情。

“这么想喝,还磨蹭什么?”

古龙一本正经道,“你不懂。当陈酿被打开的那一刻,漂浮在坛内的酒香就会散出,一坛酒就这一点点味道最为纯粹,白白浪费了岂不可惜?”

小野花道,“闻完了吧?给我来一杯。”

“小姑娘喝什么酒!”

古龙推开小野花递过来的酒杯,把自己带来的劣酒放到她面前,“你想喝就喝这个,喝竹叶青未免太浪费啦!”

“小气鬼。”

小野花端起盛菜的盘子,撇着嘴道,“你不给我喝酒,我就不让你吃肉。”

“不吃就不吃。”

古龙真就不吃了,抱起两坛酒就往外走,嘴里哼唱着: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小野花跑到院外,望着眼前的青山绿水,听着远处的鸟语虫鸣,却哪里还有师傅的身影?只有那似天外传来的歌声,缥缈而悠长,让她觉得师傅本就不似世间人物,只是留恋人间的烟火,偶尔下得凡尘,品味一番苦辣酸甜,而后乘云回天而去,再次相见又不知是几年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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