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张卫东，生于1959年底。80年代末开始写诗。自印有诗集《幸福日子的艰难时事》《物色》《从来处来》《一个“逃课生”补交的作业》《时间的镜子》《乌有的实在》。现居成都。
中性词
不要拒绝他人的“好为人师”就像不要厌倦
茶水边的絮叨或喋喋不休，
就算没有为你磨制咖啡的南越姑娘，
凉拌鸡作为基友会的主角，
同样可以写入AI，或植入我们渴望永生的
大脑。怎样才能死得好看
一点儿，像那簇开花的楠竹？烂事
翻来覆去却说服不了他人，
犹如化学硅胶对谁的填充都好不到哪儿去。
桌子上的桑椹肯定是水果。
马斯克扯了又扯，谁能搭上火星的
首趟班车？躲在暗处点水
的烂人有时也会化身萌萌的鸟儿突然来到
河边的枝头。横竖都是死，
就不要总说什么绝望，几棵棕榈树
后面就是那年去过的芽庄。
洗瓦堰，你说你坚信科学最终能解决一切，
所以过去能否在未来等待
就显得很不重要。无非一片片烟云，
用不着想得太多，精细的
流水告诉我，“好为人师”就是一个中性词。
2024.4.2
四月天
不存在什么出发不出发，春天已过大半，
四月的残忍早在三月就开始了。
肉桂不是樱桃，玉堂春
唤开了桃花。哪儿有你说的春光乍泄，
举案齐眉却是一段动人的佳话。
那是一棵椴树不是榉树，
墙外的林木栽了四次才存活了五分之三，
从语言学上讲，与你们喜欢的
阿什贝利没有任何关系。
我知道，距洗瓦堰不远，有人在放生，
张网以待的他已在五百米开外
有所斩获。我绝不相信，
远方的山影是为了反对意义而呈现出了
失败的颜色，卵石的发笑也不
意味着它达到了可能的
高潮，同一水线下拥有两个身体的它，
就像柏拉图硬逼着他的理想国
接受柳叶与苹果的青涩。
穿过了阳光的金竹就是你们纯真的友谊？
不要总拿触摸一词来修饰什么，
那是孤独中伸向寂静的
气息。我当然喜欢清明中沉默的花园，
更看好你们在语言之外的努力，
就像那一行白鹭的鸣叫，
意识到来之前就飞过了头上四月的青天。
2024.4.6
伤感辞
散步人沿河走了三圈……猛然发现，
先前在长椅上躺着的中年男子
已经坐了起来：“唉——，
好久才能领退休金噢？”
眼神是空洞的。此刻，比他空洞的
眼神更空洞的是他雾一样的心。
这是开花的四月，满目的
花朵为谁而开？说吧，
阿莱克桑德雷*，这不是浪漫主义与
超现实主义的混合体。悲伤的
微笑，仿佛飘忽的天鹅绒。
散步人又抬起了右手，
扶了扶有点儿下滑的眼镜……这是
四月同样残忍的午后，流淌着
不舍昼夜——欢腾的水流。
这是四月精致的伤感，
出窍的雾的灵魂，被假象托起的风，
在过去毫无防备的日子造就的
苍白之魂。散步人沉默着，
以貌似散漫、轻松的
方式离开了，他的离开脆弱而冷暗。
2024.4.9
* 维森特•阿莱克桑德雷（1898-1984） 西班
牙诗人。
缘自切尔诺贝利的焦虑
不是楼顶换了面旗帜，或分割了部分疆域，
灾难就可以完全避免了。
三十八年，近乎整整两代人的记忆，
并不能使剧情有所改变，
比如，有可能再次飘来的“弹雨”。
从乌克兰到远东，兴安岭再次提醒着我们，
在阿穆尔河与乌苏里江
交汇处，谎言的传播与扩散，总是
不断推高着世界对真像
缄默地焦虑……什么叫猫盖屎*？
三年疫情后，今天，已不再给出更多解释。
是你们认错了敌人还是
我们找错了朋友？说吧，什么才是
真正的“双赢”？看历史
或按图索骥？事实并不想夸大
什么，就像战争中政客们列出的伤亡名单，
不过一笔笔需要模糊的
数字。告诉我，哈维尔*，你的通往
自由之路，在这个操蛋
的春天——当切尔诺贝利之毒
可能再次随风而至，沾染本已脆弱的天空。
2024.4.13
* “猫盖屎”一词源于猫的天性，现实中常用来指
那种为掩人耳目，而欲盖弥彰的低级行为。
* 瓦茨拉夫·哈维尔（1936—2011），捷克剧作
家、政治家、导演……1990年至1992年间担
任捷克斯洛伐克联邦最后一任总统，1993年
至2003年担任捷克独立后的第一任总统。卸
任后继续投身文学创作。2011年12月去世。
功夫茶
过去十八年间，像这样的铸铁茶壶
我已换了两把，（另有一把
是铝制的）。此刻，我
和夫人坐在这家名为 “喫茶”*的
茶坊，再次感受午后的
“二人世界”。先谈伊利亚特，
再谈但丁，十字军……我们还谈了
什么？对，父亲近来的病情……
生活赐予我们的，都要
坦然接受。这是简约版的功夫茶，
不需要茶师在旁边候着。
说到六月的高考以后，我们
就想到了去云南弥勒走走……当然，
可走的地方还有很多……对，
还是先静下来，再读读
小说吧……数了数，这家茶坊属
中等档次，最多可容纳
三十余人。今天可真安静啊，
除了窗外灿烂的四月，除了我们俩，
室内仅有四个年轻人，他们
谈话的动静比我喝茶的
音量还低……好像来自什么文化
媒体。他们在讨论什么？
陌生，使我无法靠近，只是
感觉他们的神情充满了抑郁的自信。
2024.4.17
* 喫茶（吃茶），是一种饮茶行为，吃茶也有
其本来的意思，即喝茶。在婚俗中，“吃茶”
意味着许婚，即旧时女子受聘于男家。
卡拉法特也有幸福的基因
——写给少况的南美之行
若走直线，从休斯顿到布宜诺斯艾利斯，
大约有八千一百四十一公里，
这是理论上的距离，不同于成都的
洗瓦堰，事实上的路线
要曲折得多，比如，开车或步行……
看着你拍的圣安东尼奥
或巴里洛切照片，北南之间，
闹腾了多少年（敢说还要闹下去）就像
总要遭遇彼此的波塞冬。对，
这和少数人的“和平之旅”肯定有所
不同。那些人才，那些
移民还有偷渡客……彼此都这么
想吗？既然昨天的规定
还要执行，那又和西海岸的
日落有何关系？马斯克的火箭飞到什么
位置了？据说“星舰计划”只
负责送达不保证返回，即便是这样，
还是一票难求，且票价
昂贵，这和从乌斯怀亚到伊瓜苏
有着本质差异，更异于
北美到南美。从你再次发出
的照片看，卡拉法特也有它幸福的基因。
对，那是沿着安第斯山脉的
走势展开的雪山，湖泊，以及草地……
热情的布拉斯德坎波和
马尔……我按图索骥，想象着你
从冰川回来的那个晚上，
在一场疯狂的摇滚音乐会后，
魔幻般地邂逅了当年图书馆的博尔赫斯……
2024.4.21
在精神病院
是的，精神病院我去过，不止于百次
同里面的麻雀或燕子见面，
再见面……当然，还有很多永远
叫不出名字的鸟。它们
飞不出栅子般的树荫。每次我去，
它们就像传送带上的包袱，
绝对没有想象中的表情那样依次生动。
没错，里边的人也是方的，
有着各不相干的世界……“哎，哎
小伙子，别抛下我……
我爱你”，声音是从反方向传来的，
虽然不是每次都那么清晰；
他是学哲学的：您能替我推论下去吗？
而他是开公司的，护士说，
发病的当晚，竟提着钱，敲开了
楼上楼下每户邻居的门：
“你们要钱吗？”……隔着麻雀的
羽毛，树上的燕子奇怪地
叫着……病区尽头，一个报考声乐系
的落榜生在替它歌唱……
但必须确信，他们是有名有姓的
人，只是在精神的某个
岔口，坠入了世界的另一个维度，
一个逻辑无法求证的死角。
“给我钥匙，给我钥匙……”它找到了
那个可能打开的锁孔……
看着树上那只叫哑了嗓子的麻雀，
我真想触摸或做点儿什么，
又恐惧，这痛，会把更多爱意转移。
2024.4.25
不确定的词就是聊斋的黑白誓言
关于洗瓦堰的故事，我已反复讲了多次，
但说它与那个广宁省的相似，
我就想起了某年在芽庄海边看到的
南越姑娘玲珑的模样和小巧
的身段……无论芭蕉，棕榈还是椰子树，
春华秋实肯定也是秉承自然。
今早你告诉我使用AI与人工的混译
与原文释义基本没有大出入，
比如朝代更迭，缘分与情感，忽忘忽记
同样可见时常交织的悲与欢。
武黄遧*对聊斋的生吞活剥，AI并未
一意乱翻，而是一步步引导、
区分后，不确定的词，最终归于聊斋的
黑白誓言。你看见了叶子上
染红的痛苦还是感受到宫女冰冷的
肉体？比如，眼前这条沙河，
哪一朵浪花才能打动某句话中的敏感词？
其实，从广宁省离开人间与
从洗瓦堰离开并无太大区别，不要
动辄就说什么孤独什么亲人
的离乱，某些往事没必要因花草的死去
而过度伤感。想想看，如果
在月光下的花园里，我们再次相遇，
沿着波光的方向，是否就有
“聊斋少女的秀发”或“梦中的荷花香气”？
2024.4.29
* 武黄遧（1916—1976），越南当代著名诗人。
琼花的凋零也有时辰
如果语言真有虚无与实在两面，你会发现，
那些喜欢爆粗口的诗人，其身边
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乐于听他
花腔飘忽的女子。武黄遧*显然是个例外，
琼花的凋零也是需要时辰的。
湿漉漉的叶片下，你确实没听出
波浪翻滚的舌尖上，词语暗含的呛人之音。
他想自称蜂王，这和多年罹患的
抑郁症没有关系。没有意义
就是意义，就像说没有结果就是结果。
他们又在海上反复捕捞什么？
不要总把章鱼紊乱的触须和时代
的阵痛相联系，比如，面对银子的大幅度
缩水，哪个的无辜又是假装的喃？
看那些在云层后面痛斥暴君
的人，他们的好嘴确实也在关心身边
发生的具体灾难与不幸。对，
那是旧日伤疤在芽庄的半岛突然
凸显的某个痛点，正好被凌空落下的灰烬
偷换成了因呼吸的必需而不得不
听任的侵入。放心，你肯定
不会死于霜降后的某个冰点就像麻雀
也有可能点活的穴位。不是
洗瓦堰，虽然秋天的聚集仅仅是
想在简单的月色下找一点或许有聊的乐子。
2024.5.3
* 武黄遧（1916—1976），越南当代著名诗人。
宽度的限制
从下龙湾到金兰湾，你的歌声非常及时。
谈到爱情，《征妇吟曲》*到
《金云翘传》*，语调并无什么变化。
听来还是四八体“莫得煤来烧……”
此刻不同，仿佛春琼*在说，洗瓦堰的
流水，我要告诉你船与海的
故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心
听见了海看见了海鸥的翅膀……
而沙河的宽度却限制了你的想象，不像
我的船，有许多渴望在历经
风暴的海上。这么说来，岘港并不
那么遥远，如同一个少女在
月色下的海湾轻拍船舷：不要总是对我
说“自古爱情何曾安定停立?”
洗瓦堰的水，“半岛春天”的水不是
湄公河的水……只有你的船
知道海有多么宽阔，只有你的海知道这
船来去何方。先别说车祸的
瞬间让人心疼欲裂，我能如此踏上
这条揪心的船，我想绝不是
流水的使然，胡志明市就在三角洲北面。
2024.5.6
* 《征妇吟曲》为越南诗人邓陈琨（1710—17
45）所作的长诗，诗中有关于爱情的描述。
* 《金云翘传》为越南诗人阮筱（1765—182
0）所作的长诗，诗中亦有关于爱情的描述。
* 春琼，原名阮氏春琼（1942.10—1988.8），
越南当代最著名的诗人之一，她的爱情诗被
称作越南语爱情诗的巅峰之作。1988年8月
因车祸不幸离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