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的石墙渗着水珠,在青砖上蜿蜒出蛇形的纹路。蓝语嫣蜷缩在角落,数着第七十三颗从头顶滴落的水滴。每滴冰水砸在后颈的瞬间,都能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片刻。
"开饭了!"
生锈的铁门被踢开,牢头扔进个粗陶碗,里面漂着两片烂菜叶。蓝语嫣没动,只是盯着碗沿那个缺口——形状像个月牙,与三天前送来的一模一样。他们连碗都懒得换。
"装什么清高?"牢头啐了一口,"私藏御用织锦,等着秋后问斩吧!"
蓝语嫣缓缓抬头,散乱的发丝间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差爷,这墙有多厚?"
牢头被问得一愣:"足足三尺!想越狱?做梦!"
"不是。"她轻抚潮湿的砖面,"我是想知道,要多大的火,才能把这么厚的墙烧穿。"
牢头骂咧咧地走了。蓝语嫣从袖中摸出半根铁钉——这是昨晚从草垫里找到的。她继续在砖墙上刻第五道划痕,突然,铁钉在某个缝隙处"咔"地折断。
墙后传来三声轻叩。
蓝语嫣屏住呼吸。又是两声叩响,接着是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她扑到墙边,耳朵紧贴砖石,隐约听见有人在哼小调:"...月儿弯弯照九州..."
这是母亲哄她睡觉时唱的童谣!
"哗啦"——铁链声从走廊尽头传来。蓝语嫣迅速退回原位,将断钉藏进袖袋。来的是个陌生少年,穿着褐色短打,提着个掉漆的食盒,腰间"徐记"的木牌随着步伐晃动。
"半刻钟。"牢头收了银子,锁门离开。
少年放下食盒,突然压低声音:"公子说,珍珠要嵌在金子上才好看。"他掰开馒头,露出颗蜡丸,"漕运总督昨晚暴毙,七窍流血。"
蓝语嫣捏碎蜡丸,里面是半张被血染红的盐引——正是她给知府的那张。翻到背面,几行蝇头小楷映入眼帘:
"龙锦乃去年贡品残次,内务府记录已改。令尊药渣检出雷公藤,速查二房柳氏。刑部侍郎亥时到。"
雷公藤!蓝语嫣指尖发颤。这种毒草微量可治咳血,过量则致人死命。难怪父亲久病不愈,原来每日汤药里都掺着...
"茅房第三块砖。"少年突然抬高声音,"这杏仁糕要趁热吃啊!"
食盒底层的杏仁糕掰开后,露出把黄铜小钥匙,匙柄刻着精细的缠枝纹。蓝语嫣认出这是苏州玲珑坊的工艺,专做机关暗锁。
子时三刻,牢里鼾声四起。蓝语嫣借口如厕,在差役骂骂咧咧的押送下来到茅房。锁链刚解开,她就听见墙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长两短,与昨夜一样。
第三块砖果然松动。撬开后,墙洞里有只生锈的铁盒,打开时铰链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盒中整齐叠着两份文书:一份是西铺地契,所有人竟写着"徐墨白";另一份密密麻麻记录着杭州官员收贿明细,末尾按着个血指印,指节处有颗黑痣——是二叔的!
"蓝小姐好兴致。"
墙头飘来的声音让蓝语嫣险些打翻铁盒。徐墨白像只黑猫般蹲在月光里,手里抛接着什么东西。当那物件划过半空时,蓝语嫣看清了——是她遗失的明月珰!
"刑部侍郎带着密旨来了。"徐墨白翻身落下,夜行衣竟不沾半点尘埃,"你还有两个时辰。"他递来个包袱,"知府招供说龙锦是你二叔藏的,但这名单..."
蓝语嫣展开包袱,里面是套官差服饰,夹层还缝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她突然抓住徐墨白的手腕:"我爹..."
"已接去徐府别院。"徐墨白反手扣住她脉搏,"柳氏招了,是你二叔指使。"他指尖温度灼人,袖口传来淡淡的沉水香,掩盖了原本的龙井茶气。
远处火把的光亮渐近。徐墨白突然将她推到墙角阴影里,自己挡在前面。蓝语嫣这才发现他后腰别着把短剑,剑柄上缠着朱红色丝绳——与那夜漕船上射来的箭尾一模一样!
"我要见刑部侍郎。"她突然说。
徐墨白眯起眼:"你知道他是谁?"
"知道。"蓝语嫣迅速换上男装,"他夫人去年在我家订过百子帐,用的是蜀锦,当时侍郎大人亲自来取的货。"
寅时整,改头换面的蓝语嫣跟着徐墨白摸进签押房。刑部侍郎背对他们站在《漕运图》前,身形挺拔如松。当烛光映亮他腰间玉佩时,蓝语嫣倒吸一口冷气——那是半块鸳鸯佩!与她被周家退回的信物正是一对。
"下官参见大人。"蓝语嫣直接跪下了,声音却平稳异常,"家父蓝修远蒙冤下狱,求大人明鉴!"
侍郎转身的瞬间,蓝语嫣看清了他的面容——与周景明有五分相似!但预料中的暴怒并未到来,侍郎反而叹了口气:"起来吧。你长得像你娘。"
原来二十年前,蓝母沈氏与侍郎曾有婚约,鸳鸯佩正是定情信物。后因家族反对,沈氏改嫁蓝修远,而侍郎之妹嫁给了周家,生下周景明。
"龙锦案另有隐情。"侍郎从袖中取出奏折,"但本官更好奇..."他锐利的目光转向徐墨白,"徐公子为何甘愿为蓝小姐犯险?"
徐墨白突然单膝跪地,亮出块金牌:"下官奉皇命暗查江南私盐案,蓝小姐乃重要证人。"金牌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如朕亲临"四字刺得人眼疼。
蓝语嫣这才注意到,徐墨白今日未戴那枚常佩的羊脂玉环,取而代之的是块玄铁令牌,正面阴刻着"皇城司"三个篆字。
天光微亮时,蓝语嫣站在牢门外,看着朝阳给杭州城墙镀上金边。徐墨白走到她身旁,递过明月珰:"物归原主。"
珍珠在晨光中泛着柔润的光,蓝语嫣却盯着徐墨白袖口露出的绷带:"昨夜受伤了?"
"不妨事。"他漫不经心地拢了拢袖子,"你二叔关在水牢,侍郎要亲自审。"
蓝语嫣握紧手中的血名单:"先别动他。"她声音轻柔得像在讨论今日天气,"我要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第一缕阳光照进大牢时,蓝语嫣看见墙角那株野草终于顶开了砖缝。嫩绿的芽尖上还挂着夜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颗未经雕琢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