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梅钞风
村口的老榆树被推倒了,旁边的老井也填平了,岁月的痕迹在钢筋铁骨的机器面前连一丝褶皱都没有了。
老榆树其实很老了,枝丫臃肿,满身疤疖,不中绳墨,大而无用。它先于村民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扎根了,早先的村民就挨着大若垂云的浓荫,安了家,凿了井。老榆树没有神秘的传说,只有寒来暑往,朝夕与共的老井为伴,来来往往的村民为邻。村民带着娃娃,牵着牲口来打水,顺便就坐在凸起的,暴露了筋骨的树根上闲谝,捋一捋东家的长,西家短,叹息着陈年旧事,盼望着风调雨顺,念想着日子过得厚实。
现在想来,于一方天地,老榆树当之无愧的见多识广,它知道每家每户的每个人。这些生而平凡的村民,来到这一方天地,从生到死,披星戴月的劳作,在人间烟火里走过自己的春夏秋冬,走过自己的悲欢离合,最后也是一抔黄土掩埋了他们的痕迹,了无牵挂。
老井有厚重的青石井沿,布满了麻绳的勒痕,重叠交错的勒痕,让半斜的青石井沿,犹如琢玉的剩料,遗落在了一汪清水之上。当水桶击打水面,拽紧麻绳,摇晃几下吃满了,扯开膀子,借着力拉起水光摇曳的水桶,盛着满心清爽,在晨昏日落里挑着沉甸甸的水桶回家。老井是名副其实的坐井观天,白天迎来了一个个打水的村民,夜晚映着星月的光辉,听着清风的吟唱,和老榆树切切的私语进入梦乡。
老井曾是全村唯一的水源。老辈人说:老井水硬,吃了耐渴。全村对老井都很上心。每年淘洗,村民抢着下井,淘洗结束,拽着麻绳爬上来,顾不上换下满是湿泥的衣服,都要恭恭敬敬的向老井鞠躬致敬。
记得有一年夏天,村里有了集中供应的自来水。村长就在老榆树下拿着皱皱巴巴的纸,念了好长好长的光景,村民都笑呵呵的谝自己的事,等村长念完了,终于咳嗽了一下,慢慢的就没声响了,老规矩最后一句才是压轴的“角”:政府说了,老井的水不科学,吃井水长黄牙。大多数村民对科学弄不明白,但是说到黄牙还是热闹起来了,想想从村里出来的人,就算是最俊的女娃子,牙也是黄的,就觉得吃自来水是要紧事。
日子慢慢的过着。老榆树下,老井旁就消停了下来,起了荒草,密实的荒草几乎掩映了老井,井沿也有了绿苔。
老榆树其实很老了,枝丫臃肿,满身疤疖,不中绳墨,大而无用。
老井有厚重的青石井沿,布满了麻绳的勒痕,重叠交错的勒痕,让半斜的青石井沿,犹如琢玉的剩料,遗落在了一汪清水之上。
而今,沧海桑田,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