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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每年的上元节是凌河镇最热闹的节日。赏花灯，猜灯谜，放烟花，踩高跷，各种民俗活动热热闹闹。据说今年又增添了好多新样式的灯笼。夜幕降临，人们纷纷走出家门，观灯赏月，出来游玩的人特别多。

相思桥是一座长长的石拱桥，连接凌河两岸，桥上的花灯尤为醒目，各式各样的花灯陈列在桥的两侧，璀璨夺目。

桥上人流如织，人头攒动，欢笑声不绝于耳。人们边走边看，花灯下几个人对着谜面正在猜测悬挂在灯笼上的谜语。

从岸上看过去，相思桥像一条红色的飘带光彩夺目。一轮圆月缓缓升起，清冷的凌河水在月光和灯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虽岸边草木枯萎，丝毫不影响喜庆热闹的场面，好一幅繁华的盛世美景。

小姐，前面那个龙灯，活灵活现的，还这么长，以前没看过，真漂亮！丫鬟彩玉在前面一路小跑着，快乐得像个小兔子。小姐若樱眼里含笑，走在后面。

小姐快过来，这还有灯谜呢：半个月打一字。小姐这是什么字啊？若樱看着她，拍拍她胖嘟嘟的小脸蛋。小姐，猜灯谜你拍我的脸干什么？你真笨，就是“胖”字啊。彩玉嘟着嘴，故作生气状，小姐说我胖，不理你啦！随即笑道，我怎么没猜到。

两人边走边看，这时迎面走来一胖一瘦两个男人，他们脚步凌乱，身体摇摇晃晃，眼神迷离，一看就喝多了，路上的行人纷纷躲闪。

胖子看到若樱大着舌头笑嘻嘻地说，好……好漂亮的小妞呀，陪我们哥俩再去喝……喝两杯，彩玉立刻挡在小姐的面前，厉声喝道，无赖，躲开！若樱小声说，我们不与他们争辩，拉着彩玉往回走。

别走啊，陪我们哥俩玩……玩一会儿，他们像是逮到了猎物，脚步踉跄地追上来，挡住去路。

若樱说，二位酒喝多了，不要无事生非。

胖子说，瞧瞧，还……还生气了，不过你生气的样子更……更好看，说着动手要去拉若樱，若樱向后躲去，胖子扑了个空。这时彩玉大喊，快来人啊！有人非礼了！可路过的人怕牵连自己，纷纷躲避。

两个酒鬼交换了一下脸色，一起扑了过来，若樱吓得花容失色。正在惊恐之时，忽然听见酒鬼哎哟一声，双膝跪地，随即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原来二人的腿窝处各中了一只飞镖，疼得站不起身来。

这时一位锦衣少年和一个小随从快步跑了过来，两位姑娘，别理他们，我们一起去赏花灯。

若樱赶紧说，多谢公子搭救！

没什么，我就看不惯这些公子哥，不学无术，欺男霸女，教训教训他们。

公子，那两个人会不会有生命危险？若樱轻声问。彩玉嘟着嘴说，小姐，你真是心善，我们被欺负了，你还想着他们？

你懂什么，人多眼杂，不要给公子带来麻烦才好。若樱白了彩玉一眼。

小姐考虑周全，不会有危险，我打得不重，回家养几天就好了。那少年忙解释道。

一路上四个人一起赏花灯，猜灯谜，玩得好不尽兴。

临别之时，若樱问少年，公子贵姓，府上何处？

少年说，忘了介绍，我姓陈，名斌，家住南苑，你呢？

小女姓方，名唤若樱，住在北边的凤鸣山庄，若樱指着河对岸答道。

公子说，这样说来，我们住的并不远，我家在凌河的南边。方小姐，我送你回去吧？

多谢公子，路上人多，不必相送，然后各自分开。

回来的路上，彩玉贴在若樱的耳边神秘地说，小姐，我觉得陈公子人不错，不光行侠仗义，长得又英俊帅气，和你好相配呢！

别乱说，只是一面之缘，还不知道人家的底细。若樱小声嗔怪道。

回到家中，若樱一个人的时候，脑中常常会浮现陈公子的样子，不禁脸颊绯红。

02

若樱今年十五岁，幼时母亲离世，父亲没有续弦。父亲是附近有名的郎中，医术精湛，他的针灸疗法更胜一筹，针到病除，被称为“方一针”。家里又兼营药铺生意，卖的药材货真价实，生意一直不错，家境殷实。

父亲非常注重对若樱的培养，从小让她上私塾读书识字，并教她一些医学知识，若樱聪颖好学，耳濡目染，她从父亲那里学了不少医术，对针灸也很感兴趣，经常和父亲探讨针灸疗法。长大后，父亲有意培养她，给别人看病时，让她参与进来，若樱见过不少病例，只是父亲还没让她单独行医。

好女不愁嫁，从十三岁开始，陆续有媒人前来提亲，多是些富家公子，慕她美貌而来，若樱一个没看上眼，父亲也拿她没办法。

这几天，父亲要去北方洽谈药材生意，需出门数日，把家里的大小事物交给了仆人大壮，让他遇事和若樱商量。

方郎中走的当天下午，一个家丁模样的人上门求医，说府上夫人有疾，请方郎中前去诊治。

大壮回答，我家掌柜不在家，还是另请高明吧。

家丁说，附近的郎中都看过，没有效果。既然方郎中不在，听闻方小姐医术也不错，能否前去诊治？

大壮找来小姐，若樱说，如若信得着我，可以过去看一看。她带上药箱，坐船来到病人家中。

老爷一看不是方郎中，露出不信任的表情。家丁向他说明情况，当下也只能让这小女子看一看。

若樱来到夫人居室，只见夫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表情痛苦，右臂横陈。若樱把了脉，询问了病情。

夫人说，右腋下有一包块，平时疼得差些，每到月信前，胀痛难忍，胳膊不敢放下。

若樱诊断夫人是情志不畅，体内淤堵，经络不通所致。她取出银针在夫人的手臂、脚趾等穴位扎了七针。刚扎了一会儿，夫人感觉疼痛减轻，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若樱对老爷说，夫人需针灸七日，每次两刻钟，再敷半月草药方可痊愈。老爷见夫人病情好转，自是满心欢喜。

刚拔了针，一个少年闯进客厅，进屋就喊，爹，娘的病如何了？陈老爷走了出来，说，斌儿，正好你回来，你娘刚扎了针灸就有所好转，一会儿你去抓药。

这时若樱收拾好药箱从里间屋出来，看见少年，两人相视一笑，那少年正是陈公子。陈老爷说，你们认识？若樱说，上元节上多亏了公子搭救。陈老爷说，好，好，此乃缘分使然。

陈斌跟若樱回药铺抓药，家丁划着木船，两人对坐船中，一路上有说有笑。

第二天下午，陈斌亲自来接若樱给母亲针灸，针灸过后又送若樱回家。一连七天，夫人的病情好了大半，而若樱和陈公子的感情也有了进展，彼此有了更深的了解。

从交谈中得知，陈斌的爷爷是位骁勇善战的将军，他自创的陈家枪法远近闻名。陈家原在京城居住，因受到小人排挤回到老家。

他的父亲不喜欢习武，喜欢读书，后来考取了举人，谋得教喻一职。

父亲想把他培养成文武双全的孩子，名字取了斌字。可自己却喜欢骑马射箭，舞枪弄棒，不大喜欢读书。却合了爷爷的心意，常给他讲前线杀敌的故事，并亲自教他枪法，得到爷爷的真传。此外，父亲还送他去了附近的武馆学艺，学习各家所长，还有一年出徒。

最后一次送若樱回家的路上，陈公子向若樱发出邀请，待到三月份樱花开放之时，两人一起出游踏青，若樱欣然应允。

03

三月的凌河两岸到处莺歌燕舞，花红柳绿。岸边已是绿草茵茵，一树一树的樱花正在怒放，白色的樱花洁白如雪，红色的樱花娇艳欲滴，粉红色的樱花灿若云霞，轻盈的柳丝在风中飘荡，温柔的风吹拂着人们的脸颊。

相思桥上人来人往，一些商贩在桥上摆摊卖货，还有打把式卖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很是热闹。河面上商船、货船来往穿梭，海鸥在河面上展翅翱翔，到处一派欣欣向荣的春日景象。

约会的当天早晨，若樱早早起来，精心打扮了一番，淡扫峨眉，略施粉黛，遮不住娇美容颜。她穿了一袭嫩绿衣，对父亲说去河边踏青，父亲嘱咐了几句，安排仆人开船送她们过去。

船刚靠岸，两人远远就看见陈公子骑着一匹枣红马已在等候。马上的陈公子一袭白衣，意气风发，英气逼人，更显威武，若樱心下不禁更增添了几分爱慕之情。

若樱和彩玉下船，怕仆人多事，让仆人把船开回去。此时陈斌下了马，把缰绳交给小随从，迎了过来，两人漫步在凌河岸边，随从和彩玉已然见过，年龄又一般大小，牵着马跟在主人身后说说笑笑。

正是农忙时节，岸边的人不多。只见河水涌动，温柔地舔舐着河边的堤坝，两人一边赏景，一边谈笑。

突然，水中一条船上有人向海鸥抛撒食物，附近的海鸥飞了过去，远处的海鸥也聚拢过来，发出欧欧的叫声，争着抢食吃，场面壮观，吸引了好多人的目光。

彩玉率先看见，大喊，小姐，公子快看海鸥。

若樱和陈斌正并肩走着，一同循声望去，陈斌第一次近距离看若樱的脸庞，她的侧颜极美，柳眉杏目，鼻子小巧坚挺，唇红齿白，轮廓分明，粉嫩的脸就像盛开的樱花，额前被风撩起的几根发丝就像花蕊，一朵樱花正好飘落在她的发间，显得更加妩媚动人。他情不自禁看呆了，满眼流露出爱慕之情！

若樱觉察到他的异样眼神，脸色绯红，她转身面向大海，忙说，公子快看那些海鸥，陈斌才惊觉失礼，立刻转过神来。他无意看那些海鸥，想把若樱头上的樱花拿下来，他轻轻地捏住一片花瓣拿下樱花，若樱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扭头问，怎么了？没什么，一朵樱花飘在了头发上。陈斌把樱花递给若樱。若樱放在手心，脸更红了，心里漾起一阵阵的甜蜜。

游玩半晌，两人在一颗枝繁叶茂的樱花树下分别，陈斌说明天将跟随师傅拜访几位武林前辈，要出门好长一段时间，回来后才能再与小姐相见。若樱嘱咐他路上小心。

若樱回家后，心里就像揣个小兔子，常常莫名耳热心跳，她心里喜欢上了陈公子。

若樱与公子的交往，没有告诉父亲，只有彩玉知道她的行踪。

转眼到了盛夏，若樱在药铺里陆续听到一些关于金兵入侵边关的消息，朝廷派张俊，岳飞等几位爱国将领抗金，多地正在征兵打仗，抵御倭寇。

不久，陈斌回来，他捎信与若樱在樱花树下见面。多日未见，两人都很高兴。

陈斌说了这次出游的见闻，他得到一些消息，现在北方战时紧张，朝廷正在招募士兵，他已报名到前线打仗，报效国家，赶跑入侵者，已接到通知在中秋过后随队出征。

若樱一听，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么快。她说，我也听说战争的消息，边关是苦寒之地，金军异常残忍，前线作战凶多吉少，真是替你担心。

陈公子说，别怕，想我泱泱大国，岂能任人宰割，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时，男子汉大丈夫，岂有坐视不管之理。

04

出征的前一晚，两人来到岸边樱花树下相会。若樱羞答答地说，公子，我做了一个荷包送给你，以后看到荷包就会想起我。

陈斌双手接了过来，荷包做工精致，淡绿色的布面，清新淡雅，右下角绣了一朵粉红色的樱花。

陈斌把荷包小心放进怀里，然后从腰间解下一个玉坠递给了若樱，这玉坠从我出生一直戴在身上，让它保佑你平平安安。

若樱双手接过玉坠，放在手心，早已泪流满面。她对陈斌说，此去山高路远，公子答应我，一定要多多保重。

陈斌搬过若樱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激动地说，三年之后，如若平安归来，让我爹上门提亲；如若战死沙场……，不等陈斌说完，若樱泪眼婆娑，伸出一只芊芊玉手捂住陈斌的嘴，痴痴地看着他的眼睛，不许胡说，你一定会平安归来。我在家里等你回来，你要时常写信报平安。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诉不尽离别之苦。

第二天，到了出征之日，天阴沉沉的，相思桥上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场面，到处哀鸿一片。镇上好多人家适龄的男丁都被征兵。年迈的父母拄着拐杖来送儿子，新婚的妻子哭得梨花带雨送丈夫。百姓痛恨战争，不想让自己的亲人上前线，这一次离别，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相见。

若樱早早来到他们约会的那颗樱花树下，她遥望相思桥，陈斌在桥上看到了她，两人拼命地挥手，若樱早已哭成了泪人，直到陈斌走远，看不见为止，才伤心回家。樱花树下的三年之约，不知他还能不能信守约定。

回家之后，父亲见她眼睛红肿，问起缘由，若樱才说起与陈公子往日交往经过。父亲虽未见过陈公子，但对其陈老爷早有耳闻，一个知书达理之人，想必家风端正。又见女儿内心笃定，心中也只好默认了这个女婿。只是战场上刀剑无情，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只会毁了女儿的幸福，因此，他比若樱还要盼望着姑爷能早日归来。

战争期间，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镇上的好多壮年男丁被征了兵，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妇幼，地里的庄稼收割缓慢，凌河水面来往的船只也不见了，酒肆，店铺，茶楼陆续关了业，昔日繁华的景象变得日益衰败。

若樱家也未能幸免。大壮和几个仆人被征兵去了战场，船只不通，没有了药材进货渠道，没过多久，药铺关了门，父亲整天精神萎靡，身体每况愈下。

若樱知道这是非常时期，必须放下大小姐的身份，她收起金银首饰，换上平民女子装束，也和普通农家妇女一样下地耕种，洗衣做饭，收拾庭院，给父亲煎汤熬药。她干起了粗活，一双纤纤玉手满是老茧。彩玉自幼父母双亡，无处可去，一直跟在若樱身边，三个人艰难度日。

庄上有人找她看病，她分文不取。村里的私塾没了，她把家里的药铺改成简单的私塾，利用晚上的时间免费教庄里的孩子识字。

每天白天干活，晚上教书。虽然劳累，但是很充实。

转眼到了冬天，陈斌来信说，那边天冷，战士们没有棉衣穿，有的士兵手脚得了冻疮。

若樱变卖了首饰，买来棉花，组织妇女们织布，做棉衣棉鞋支持前线。怕陈斌腿脚冻伤，她用软羊皮缝制了贴身衣裤，把这些东西随粮草车运送到前线。

05

离家的人都会想家，每到夜深人静之时，陈斌总会拿出贴身的荷包看看，看到它，就会想起若樱。

陈斌有胆有识，武艺超群，骁勇善战，表现神勇，不久得到了将军的赏识，给他升了职，还让他负责保护粮草供应。每次收到若樱和乡亲们给士兵们做的棉衣服时，心里涌上阵阵温暖。

若樱一个月左右给陈斌写信询问前方战事。陈斌回信时间不确定，少则一个月，多则两三个月。她最盼望陈斌的来信，哪怕只有只言片语也好，起码知道他是安全的。信里说，他们打了胜仗，若樱替他们高兴。知道他们吃了败仗，替他们难过。

春天樱花开放的时候，若樱一个人来到樱花树下，她默默地遥望着北方。

凌河水日夜在流淌，相思桥依然还矗立在那里，可一切物是人非。相思桥上送亲人去前线的凄凉景象还历历在目。她盼望着宋军多打胜仗，早日凯旋归来。

第二年，赶上天旱少雨，到了秋天，地里的庄稼欠收，百姓缺衣少食。她和父亲商量，把家里之前储藏的粮食拿出来，接济村民，共渡难关。

日子在每一天的思念中度过。两人一直到第三年的夏天都有通信，可这之后，若樱再写信给他，就像石沉大海，她再没有收到陈斌的来信。最后一次通信，陈斌说战争到了最后阶段，形势对宋军有利。若樱满心欢喜，期待着陈斌早日回还。她以为他忙，没有太在意。

转眼到了秋天，庄里陆续有人从战场上回来，若樱有些慌了，她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她，仿佛她已是陈斌的妻子，到处打听陈斌的下落。终于从邻村的一位大哥口中得知，陈斌在战场上表现神勇，第一年就当了首领，荣升了副将军，听说在最后一次战斗中失踪了，没有回到军营，也没有找到尸首。

听到消息，若樱感到深深的恐惧，一阵阵心凉，她每天都是在煎熬中渡过，晚上一闭上眼睛常常做噩梦，梦到陈斌一个人在漆黑的夜里到处走，她喊他，他像没听见似的。或是满身是血躺在地上，她怎么叫也叫不醒，急得大哭。早晨醒来泪湿枕巾。可她的心中又有一丝希望，失踪毕竟是好事，或许他还活着。

九月中旬，战争已到了最后阶段，宋军取得节节胜利，看情形一个月左右就可班师回朝。可一小股顽固的金军贼心不死。一天傍晚，趁月黑风高，金兵的一队骑兵搞偷袭，被正在巡营的陈斌发现，他带了一小队人马去追。金兵左绕右绕，把他们引到一个埋伏圈。陈斌求胜心切，中了埋伏，他们用绊马索把宋军掀于马下。双方展开厮杀。这些金军很强悍，抱着必死的决心，双方打得很顽强，伤亡惨重，陈斌也受了重伤，掉进壕沟昏迷过去，旁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很多尸体。

半夜陈斌被冻醒，他睁眼看看四周，很陌生。他努力地回忆着，才想起自己中了金兵的诱敌之计。他抬头看了看了天上的星星，用手摸摸若樱送他的荷包还在，此时心上人一定在甜美的梦乡里，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随后又疼痛得抽搐了几下。不行，我得活下去。

06

每动一下，身上的伤口像刀割一样疼，他努力先翻出壕沟，四下望了望，看到远处有微弱的灯光，他艰难地爬了过去，爬到一家大门口，实在没有力气敲门，可是，头撞击木门发出的声音还是惊动了里面的人。

一位蒙古族阿妈走了出来，看见地上的人血肉模糊，吓了一跳。她用手在陈斌的鼻孔试了试，还有微弱的呼吸。她进屋唤来老伴儿，两人合力把陈斌拽进外屋，拿来煤油灯一看，这个人的装扮像是宋军的首领，他的脸上，身上都是伤，一直昏迷不醒。阿妈给他慢慢脱下战袍，血水和衣物粘到了一起，有的伤口上面还混合着泥土。阿妈打了温水用毛巾小心晕湿伤口，轻轻擦拭，老伴儿从屋子里找来一些草药敷在伤口上。阿妈又找来老伴的衣服给他换上。第二天一早，阿妈让老伴儿查看陈斌一路是否留下血迹，并掩盖起来。把他脱下来的衣服在院子里挖坑深埋，上面放一些柴禾盖上。白天怕有人看见，两人把陈斌放进炕下的地窖之中隐藏起来。

老人原是位乡村医生，精通医道。三年前发生了战争，他和老伴儿跟随村里人躲进到了山里，最近听说战事有所缓和，老两口和十几个村民才悄悄回到村里。

刚收拾好，就听见有人在砸门，并大喊大叫，开门！开门！阿妈赶忙从屋子里出来开门，说道，各位军爷，来到寒舍不知有何事？

老太婆，看见一个受伤的人了吗？由于宋军与这些异域人历来不睦，语气傲慢，蛮横。

没，没看见，你们进屋瞧瞧，这屋子就我和老伴儿住，巴掌大的地方，缺吃少穿，也不出门，没看见什么人来？老阿妈颤颤巍巍地说。

几个士兵跟随阿妈进了院子，其中一个士兵说，老太婆，啰啰嗦嗦，哪那么多废话，他进屋看了看，一个老头儿病殃殃地躺在炕上，嘴里哼哼唧唧地叫着。外屋堆着一堆柴禾，他上去踩了几脚，就出了门，对另外两个人做了个手式，三个人一溜烟走了。

看几个人走远，老头儿坐起身来，略有所思，对老妻说，他们是宋人，我们要不要把这个宋人交出去？

你是老糊涂了吗？若是别人知道我们救了宋人，传到金人耳朵里，我们的小命也就不保了。再说，来的几个人粗鲁无礼，也不知道他们是好人坏人。老头儿点点头。

蒙古族老两口心地善良，他们的儿子在战争中失去了联系，陈斌像极了自己的儿子，怕村里人多事，避人耳目，两人对外宣称自己的儿子回家了，像对待自己儿子一样对他悉心照料。

军营里，将军得报陈斌追金兵未归，猜测可能中计。连夜派人去找，天黑风大，不辨方向，没有找到。

第二天清晨，将军下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陈斌。士兵又去寻找，可还是一无所获。将军无奈，只好接受现实。之后的几场战役，宋军大胜，一个月后，将军收兵回朝。

一个多月过去了，陈斌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他跪下来感谢两位老人的救命之恩，想带他们一起回中原。阿妈说他们年岁已大，故土难离。陈斌答应阿妈回去后，每年都会过来看望他们。

阿妈帮他找到一匹战马，又给他带上路上吃的干粮，三人洒泪分别。他想去找原来的军队，听说军队已经回朝，他只好骑马日夜兼程赶回京城。

他先是去拜见了将军，讲诉了事情的前后经过，随后将军带他面见了圣上，他受到了皇帝的封赏，才急忙往家赶。

07

中秋之夜，月圆人不圆，盼了整整三年，明天就是他们分开三周年的日子，那个三年前说来提亲的人如今在哪里？

若樱每天早晨都是在期盼中等待，白天忙过之后，眼神忧郁地坐在窗前发呆，太阳落山，就在墙上划一道，夜晚在失落中睡去。她日益变得憔悴，像一朵枯萎的樱花。

她常拿起玉坠，攥在手里，贴在胸口，眼里已没有眼泪，她变得木然。父亲看她的样子，只会唉声叹气。还好，这几年一直有彩玉在身边陪伴她。

划到第二十天，彩玉在院子里远远地听见一阵阵锣鼓声。小姐，谁家有喜事了，我去看看！

若樱凄苦地笑笑，她对这些已经无感。

不一会儿，彩玉大喊。小姐，是姑爷，姑爷回来啦！

若樱向大门外望去，远远看见陈斌骑着枣红大马，身后有八个人抬着花轿，吹吹打打向她家走来。

她以为出现了幻觉，使劲揉了揉眼睛，是他。又掐了一把大腿，很疼，这一切都是真的，她无神的双眼瞬间明亮起来，滚滚热泪如涛涛的凌河水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