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叔打电话时说,他去看你时,你的精神状态这几天好像不大好,总是在睡觉,迷迷糊糊的。
姑姑回来看你之后电话给我,说你叫她打电话给我,让接你出院,这个医院又没有吃的,又不给吃药,要转去立发医院,那里能治得好。
过了两天,姑姑回无锡前再去看你,说你都不愿意理他,什么话都不说,就是摇头点头。
两周前因为得了带状疱疹还没有完全好,被老彭强制着没有回来看你,妹妹提前回了一趟。你跟妹妹说,这里没得吃,从早到晚都没东西给你吃,天天饿。妹妹说,一直告诉你插了胃管不需要自己再吃东西,可你迷糊里醒过来又告诉她没有东西吃,她继续重复原来的话,这样对话了十几二十遍。
三婶婶说,她来看你时,你叫她打电话给我,叫我来接你去广州,第二次来,她问你是否去广州,你轻轻摇头。
可是,当我回来的时候,你只是说,家里还有一些费用要取出来,不能一直放在卡里。说门前的芋头和豌豆苗长好了,要我自己掐了带走。
说了两句,你就拍拍我的手,你有没有铺睡啊?去睡吧,很晚了。
你的鼻子插着胃管,什么也吃不了,腿上的药膏得等护士来换,其实,我回来只能坐在旁边陪着你,等你醒过来说几句话。
你跟他们说了那么多遍的话,一句都没跟我说,睁开眼,你就问我饿不饿,快去吃饭,吃完早点上楼去睡觉吧。
他们来看你时,和我来看你时,你对自己身处何处的判断,好像完全不同。当我回到病房,你会自然地切换到在家,在家里小楼的状态。那是你没有病倒前,我回来看你的场景,你叮嘱过了很多遍的话。不敢纠正你,这样想着,对你,可能也挺好,就只能坐在旁边,看你踏实地睡一会儿。
他们来时,你总有那么多话跟他们说,担心这操心那,我回来时,你却像个沉默的孩子,安静地睡着。
晚上,出去给你买了两套夏天的睡衣,天气转暖了,你身上还是冬天的厚睡衣,再买了个软和的枕头,医院的枕头太旧太硬。
一大早回来病房看你,你刚吃完早饭自己把胃管拔掉了,因为你现在还无法自己进食,所以医生给你再插了新管,插管不好受,可是你的营养太差,住进来三个月了,腿上的皮肤还是很容易破,旧伤长好,新的破溃又开始了,插管可以操持营养足够。你背后的褥疮已经基本长好了,只有花生米大的一块没完全愈合,这是好的现象,是住院前想象不到的。
小夕啊,你多会走啊?见到我进来,你问。我下午走,下个星期再来看你。
好的,好的,你又迷糊睡去。
你哪来被子盖的啊?睡在哪儿的?你问。
我指指门口,我睡在楼上的,有被子,晒得好好的。
你再点点头,一会,你睁开眼,你走啊。
这样的对话又重复了好几轮,直到我真要回程。
轻轻拍醒你,我去吃饭啊,吃完就走啦,你看着我点点头,好啊好啊,又眯着眼睛睡了。
把新睡衣洗好晾好,带上门出去,街上起风了,有点凉。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你跟我的对话与其他人不同,是因为在你眼里还是那个从小到大,被你无微不至呵护照顾的人,也是被你深切思念的人,当我回来,在你的面前,你就自动回到以前,我更小更小的时候,你切换到了照顾者的身份,不停地叮嘱我,照顾我……
而我回来,你心里的牵挂落地,心里安生了,也就可以踏实地睡一会了。
所以,你总是说,你去睡啊,你有没有铺睡?你去吃饭啊,饭在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