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的晨露还未散去,天工阁门前已经铺上了崭新的猩红毡毯。蓝语嫣站在鎏金匾额下,指尖拂过刚刚烫印的"天工阁"三个大字,金粉沾在指腹上,在朝阳下闪闪发亮。远处工匠们正在拆卸"锦绣轩"的招牌,周家那个龙飞凤舞的"周"字被铁锤砸得四分五裂。
"小姐,茶席设在二楼雅间。"小荷捧着套雨过天青色的钧窑茶具,釉色在光线下流转如虹,"徐公子遣人来说,午时准到。"
蓝语嫣微微颔首,耳垂上那对金丝嵌珍珠的明月珰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自漕案了结后,她不仅拿回了西铺,还以极低的价格吞并了周家在杭州的全部产业——三间绸缎庄、两处染坊,甚至包括那座毗邻运河的货仓。
账房先生捧着最新账册匆匆走来:"东家,您过目。内务府的定金已经入库。"蓝语嫣扫过那行朱笔记录:九月九,收内务府定金纹银五千两,御用云锦三十匹。这是天工阁接到的第一笔宫廷订单,而牵线人正是那位刑部侍郎。
后院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紧不慢,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地踩在青石板的缝隙间。蓝语嫣转身时,徐墨白已经撩开湘妃竹帘走了进来。他今日难得穿了件宝蓝色团花直裰,腰间玉佩换成了金镶玉的貔貅,手中泥金折扇轻摇,活脱脱一个纨绔公子模样。
"蓝东家好手段。"他用扇尖点了点门外忙碌的工匠,"三个月吞并周家基业,现在杭州城里都传遍了'商界罗刹女'的名号。"
蓝语嫣执壶的手稳稳当当,沸水冲入茶盏,激得茶叶上下翻飞:"不及徐公子,'皇商'摇身变'钦差'。"她故意在最后两个字上咬了重音,同时瞥向他腰间——那块"皇城司"的玄铁令牌今日换成了普通的羊脂玉环,但环扣处仍能看到细微的磨损痕迹。
徐墨白大笑,从怀中取出个紫檀木匣:"物归原主。"匣中正是那对明月珰,只是珍珠周围的金丝镶嵌更加精巧,构成一幅微型的《璇玑图》。
"漕案已结,我明日返京复命。"他突然正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扇骨上的一道新刻痕,"但有件事..."
"小姐!老爷...老爷能下床了!"赵德慌慌张张冲进来,独臂在空中划出激动的弧度。
茶盏"啪"地落地,碧绿的茶汤溅在蓝语嫣杏黄色的马面裙上。她顾不得擦拭,提着裙角直奔后院厢房。推开雕花门扉的刹那,晨风卷着药香扑面而来——蓝修远正靠在窗边的藤椅上晒太阳,虽然瘦得颧骨高耸,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爹!"蓝语嫣跪在父亲膝前,发现他手中攥着个褪色的蓝布包。
"你娘留下的..."蓝修远颤抖着解开布包,"本来打算你出嫁时给..."包裹里是把黄铜钥匙和一本边角磨损的账册。蓝语嫣翻开泛黄的纸页,呼吸为之一窒——这是蓝家真正的总账,记录着分散在全国各地的七十二处产业,价值远超她想象!
"你二叔...咳咳...只拿到了明账。"蓝修远苦笑着指向钥匙,"这是苏州钱庄密室的钥匙,存着所有地契。"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袖口溅上点点猩红,"现在...都交给你了..."
蓝语嫣紧紧抱住父亲,闻到他身上久违的沉水香里混着一丝陌生的药味。她突然想起蜡丸中提到雷公藤的事,眼神骤然冰冷。
当夜,蓝语嫣在闺房灯下细读母亲留下的手札。纸页已经泛黄脆裂,但字迹依然清秀有力。翻到最后一页时,她瞳孔微缩——上面记载着二十年前蓝家与徐家的婚约,后因徐家卷入党争而取消。最下方还有行小字:"徐家三郎性烈,若见明月珰,当以故人之礼相待..."
窗外突然传来熟悉的鹧鸪叫声。蓝语嫣推开窗棂,看见徐墨白立在桂花树下,手中拿着封火漆密信。
"京里来了调令。"他仰头时,月光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要我长驻杭州...监管织造局。"这句话说得极慢,仿佛每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
蓝语嫣晃了晃手中的黄铜钥匙:"正好,我打算在京城开分号。"钥匙在月光下泛着古旧的光泽,"听说崇文门附近有家绸缎庄要出售..."
徐墨白眼睛亮了起来,刚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嘈杂声。一群差役押着个蓬头垢面的人走过,镣铐声惊飞了树上的夜莺。那人抬头看见蓝语嫣的瞬间,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贱人!你爹的药...啊!"
差役的水火棍重重砸在蓝振业嘴上,鲜血顿时染红了他的胡须。蓝语嫣冷冷地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二叔,直到他被拖入黑暗,才轻声道:"药里的雷公藤,是你让柳氏下的。"
"柳氏昨晚悬梁了。"徐墨白平静地补充。
"我知道。"蓝语嫣关上窗,月光透过窗纱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我让人送的绳子。"
桌上的账册被夜风吹开,露出最新一页的记录:九月十,与徐记茶行合股,注资十万两,京城分号筹备......
院墙外的更夫敲响了四更的梆子。蓝语嫣摩挲着明月珰上的金丝纹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妆奁深处取出半块羊脂玉佩——周家退婚时送还的信物。她将玉佩举到灯前,发现断口处有个极小的"徐"字刻痕,与徐墨白常佩的那块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