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一晃,十年过去。
当我再度光临汪桥集时,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我和父母分家已有两年,饲养了一头猪。那时候,农产品国家统购统销。汪桥集建立了食品组,猪养肥了要卖给食品组。食品组进村收猪,我将肥猪卖了,当天不结帐,猪杀过后,肉卖完了才能结到钱。当我结帐去找到了食品组的所在地。
食品组建在汪桥村东边隔水沟的土坡上偏北处。我去时,看到很多人在排队等候买肉。我不需排队,食品组门前是打谷场基,我坐在石滾上等候结钱。
食品组掌刀杀猪、买肉的是席山张村张家宏。扛大秤收猪、逮猪的是樊巷村樊仪本。樊仪本身高一米八左右,魁武雄壮,像三国演义中典韦。另一个打杂人,是汪桥村人,个子特矮,矮得像封神榜中土行孙。张家宏个条一般,但头顶有杂花秃,说话时,跑牙明显。由于烟抽的太多,跑牙黄里夹黑。食品组虽没其他景观可写,但就凭这三人的长像就有喜剧演员的感觉。
食品组的后面,是新建的汪桥小学。
此时的汪桥小学,继承了开创时的光荣传统,每次板桥公社小学统考都是第一名。校长姓裴,两年后,调至板桥中心小学任校长。
汪桥村和谈地村之间,隔着一条宽二丈多的跑洪沟。两村之间的通道是一座石拱桥,汪桥村,就是主体汪姓加这桥而得名。
此桥和汪桥集一样,也历经沧桑,一九五四年发了百年未遇的大洪水,将石拱桥催毁。政府组织两村架起木头木板便桥,中途又毁,毁了又架。
当我卖了猪去结帐时,过了桥,发觉原住这儿的老王先生一家,连人带屋不见了。后来听人说,老俩口去世了。女儿嫁到尉桥,离汪桥十五里。
从汪桥西边进入集心,座北朝南的第一家,已物是人非。麻油店换成了裁缝店,裁缝师傅姓仰,人称仰裁缝。
紧邻的蒋传贵小商店,老板换了他儿子,名叫蒋家荣。我仔细打量他鼻子,和常人一样,没有遗传乃父的红鼻子。他面皮白净,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温文尔雅,像戏台上的书生。但有个缺限,听不到他说话。大概就是这个缺限,养不住前任老婆,前任老婆离了婚,跟了位能说会唱的王某某。
隔壁盛安海饭店不在开了,也見不到盛安海。他的二儿子盛定木在这住家,盛定木长期在外读书、教书。
对门的黄梅腔小铜匠还健在,有次我去集上买东西和他聊了一会儿,他说他有病了,是高血压病。他边干活边叹息说:我怎么这样瘦还是高血压呢?那时人们缺乏健康知识,普遍认为,只有胖子会得高血压。
我家原在那开裁缝店的房子,还是裁缝店,师傅姓唐。六甲王村人(原是唐虎村人,招赘至六甲王村),知根知底的人称他三裁缝,因他在家排行三。其他人称唐裁缝,我家与他虽疏还亲,因为他和我母亲同宗。
和唐裁缝对门的苏文中老裁缝早已作古,换了位姓陶名家轩的人在开鍋磁店。此人高挑个子,光头尖顶,更显高挑。也许是太高挺不住,腰有点弯,胸部向前倾斜,走路一跨一跨的,两手一甩一甩的,说话有书香气质。
和唐裁缝一巷之隔的梁兴华还健在,茶馆已缩小成炕烧饼,人虽老了许多但精神还好。因为胖了,眼眼显小了,头发和胡子虽长剃,细看有白桩子。女儿宝兰嫁给了唐裁缝的二儿子,名叫唐维富,合了古人言,门当户对。
供销合作社,已从西段的深巷内,迁至梁兴华的对门。三间房,中间的门面全是木板槽门。内没三方柜台,东柜台卖布类,北柜台卖日用杂货和文具,西柜台卖锅碗瓢盆及其他橱具。
此时供销合作社,人们习惯省掉合作二字,只叫供销社,还有少数老年人叫合作社。不管怎么叫,大家心知肚明,意思是一样。
三个柜台,都给人承包,都是双双小俩口。东柜台男子,是板桥公社大塘大队书记赵正久的儿子,名叫赵鹏,女子是汪桥大队盛安福副主任女儿,人们称她小盛。北柜台两人来路姓名不详,男子人称小高。西柜台男子是我初中同学罗熙荣的儿子,小范村人,人称小罗,女子也是来路姓名不祥。
三个女人都漂亮,成了供销社一大亮点。尤其是小盛,出落的西施一般,岁月都奈何不了她的青春。岂止不减青春,尚見添了气质。
王义祥的饭店不在开了,但房子还在,邮政代办点还在搞。老太婆还站店,卖一些少数日用品和茶叶,人虽老了,风彩未减多少。王义祥整日捧着小茶壶,颐养天年。女儿、女婿种田,孙儿、孙女读书。
王义祥对门的王中良的豆腐店还在开业,只是规模小了一些。原因是王中良患了癌症,天妒英才,不久病故。他的儿子没有将绝技传下来,致使汪桥臭干子的顶尖技术失传。后来在柘皋菜市场卖干子的二娘,其实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了大王。即使是猴子大王,在柘皋菜市场也力压群雄。可見王中良的干子有多好,痛哉惜哉!
大塘西南拐上的洗澡堂,迁至原小学处,后文有敘。
与原洗澡堂隔塘相望的铁匠店仍在开办,但换了人。铁匠师傅来自远方,地址姓名不详。原姓许的一家人还住在后面一排房子内,应该是房租可观,将前面铺子租给人家开铁匠店。老铁匠已故,两个儿子在集西头往南拐弯处搭了个便屋,仍做铁匠手艺,但生意大不如前。
最东边的小猪市还在营业,但生意不多了。院中的几棵枣树显然长大了不少,风景蛮好,光照不足,荫凉有余。見不到老头子老板了,儿子盛安福,就是供销社小盛的父亲,当了大队副主任兼营小猪市。
我结过卖猪钱那回,故意不从原路而回,而是从村后走,目的是看看杨达芳医院。医院还在营业,原拉在集心上空的横幅,转移到他家大院门头上,早先没有院子。
据说他有八子儿子,我只見到两个,其余都在外地当医生或读书。来看病的人多了,要排队。
这时的杨达芳,已苍老了不少,精气神也大如前,体形瘦了一圈,皮肤松夸多有褶子。不久病故,正如常人所说,医生只能治病,不能治命。那么好的医术也无法延长自己的生命。杨达芳的去世,给汪桥周边的病人造成了麻烦,人们怀念他。
杨达芳在世时身边的两个儿子,是三杨和四杨。三杨学了上鞋匠,那时农村妇女自己纳鞋底,做鞋邦,大多数不会将鞋邦缝在鞋底上,这就是三杨的活。后来社会上渐渐有球鞋、解放鞋、皮鞋,三杨就邦人家补鞋。
四杨学了杀猪匠。他和他父亲一样,大脑发达,几个杀猪匠,他是个头头。
再往前走,便是原小学的房子,经过修整,迁来了洗澡堂。门口挂了牌子,逢集背集都开业。星期天只收女人洗澡,男女同用一个洗澡池,也是奇闻,这现象,人们叫作乡里猴子乡里玩。有怪僻的封建男人,星期一不去洗澡,说是怕沾上女人秽气。
往南一转,上了大道,这段大道,原是草行,而今柴草绝迹,草行成为历史。
借助卖猪的机会,给当时的汪桥集画了一个园,也算作是故地重遊了。虽然多数方面已物是人非,沧桑再现,但毕竟是我童年乃至少年时期的第二故乡。这里遗留着我的乡音情怀,这里有我忘不了的旧面孔和耐人寻味的新面孔。他们丰富了我人生感悟,他们给我的文学写作滋补了涓涓源泉,因此,也提高了我人生格局。
白驹过隙,转眼又是十年。文化大革命接近尾声,这以前,打我从城里归来后,就逐步踏上基层干部岗位。尤其是文艺宣传队,佔用我大部分时间。此时,文艺宣传队已完成历史使命,有时间从事一些农活。三个孩子读书,家庭负担促使我搜肠刮肚,想点子挣钱。第一时间想到了汪桥集,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要在汪桥集抢佔一席之地。种田人在农贸市场挣钱,唯种瓜菜莫属。搞养殖业也可以挣钱,但要有可观的成本。谈成本,没戏,我没有搞养殖业的成本。
一开始,我主栽辣椒,继而西瓜,再就是黄瓜、瓠子、茄子、冬瓜、南瓜等。
毫无经验的我,去合肥买了种植瓜菜的书。在校读书时,总是要死背硬记才能记得。此时看这种植瓜菜的书,却一看就通,心领神会。我就奇了怪了,怎么人到中年还更加聪明了呢?细细想来是压力所致。雷锋同志说过,用手将钉子钉进木板是钉不进去的,用铁锤加上压力就钉进去了(与原话可能有差误)。
文字通了,到实际操作又是一回事。育苗、治虫、治病、抗早、防涝等等,一系列操作技术,弄得我焦头烂额。经常失败,败了总结经验再干,再失败,还是干,绝不气馁。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於摸爬滾打,炼就了大部瓜菜种植技术,成了远近闻名的种植瓜菜能手。汪桥大队扬主任,夸张地称我瓜菜专家。
有了物资,下一步就是市场,我认准了汪桥集,本来就是因汪桥集而联想到种植瓜菜的。
开始第一趟,我将担子歇在梁兴华门边,他烧饼炉放在左边,我将担子歇在右边。他发现来了个新来的卖菜人,他眼神不好,凑近我一瞧,不认识。他问我哪村的,我说我田埠的,并和他说,我父亲往年在你家隔壁做过裁缝。他似乎有点印象,呵呵一笑,这一笑,像笑和尚弥勒佛,牙齿掉剩几个桩子,黑里泛黄,黄里泛黑,因待人和气,不觉难看。
还未待我开秤,来了位卖豆芽的,他说这个场子是他的。要我让,我正犹豫间,梁兴华说,挤挤吧。听他这么一说,我将一只菜篮拖到身后,那人也没纠缠,估计是不好将梁兴华的话不当数。
这期间,市场已逐步开放。汪桥食品组已撤销,个体户杀猪卖肉出现在市场。虽然永许个体户杀猪卖肉,但还是集中管理,统一在四杨家杀猪,便于检疫、纳税,猪肉皮上盖上蓝印才允许上市。六名个体户就有四人在集上摆肉案板,佔了集心四分之一的场地。赶集卖菜的人需要起早,一旦疏忽来迟了,就插足不下。
下一集,我将担子歇在供销社门边,正门口前有个炸油条摊子,供销社房子原是她家卖给供销社的。她是老资格,供销社由着她,她炸油条还看着门边,不让人摆摊子。一来护着人行道,二是怕人挤倒她油锅。
无奈之下,我只好离开这繁华地段,到西段盛定木门前,和一位卖豆腐、千张、干子的中年女人摊子靠在一起。她家住在村子中间,人很善良,不讨厌我。人处熟了就有话说了,她说她有两个哑巴儿子,夫妻二人很悲观。
有位老太,是谈地人,长年赶集,因只有一桥之隔,不愁走路,所以,一把年纪了,还舍不得放弃卖菜。她精神特好,半夜起床,用一根毛竹片做扁担,挑两个布兜子装着的菜放下后,就在集心来回遊走。遇人就说话,声音很大,吵的盛定木母亲睡不好觉,早起站在门口望着她翻眼,小声嘀咕。还不敢得罪她,因为老太利害,她家儿媳妇都吵不过她。
老太遊走到我跟前,问我哪村的,我说田埠的,她又说,我那万丫头把田埠你们村哪家?我说,她就是我家属。她听我这一说,乐了,笑嘻嘻的说,你是姐夫啊,下一集你不要起早,我把你摊子霸着。我回到家和孩他妈说了这情况,她说是她堂叔二舅母。儿媳妇都吵不过她,就是听孩他妈说的,还说人家称她常奶奶。
种植瓜菜的路子越走越宽,掮挑赶集已不可能了。我和另两家合伙买了一架手拉板车,各佔三分之一股份,说好逢集上午给我使用。
有了板车,就不能去集心摆摊,板车就停在未进集心的拐弯处的大道边。大道的西侧是小沟渠,和村东的小沟渠一样,长年潺潺流水。大道东侧的一排民房已被人租用开了店。自北向南,第一家是理发室,开店的是一对矮个子小夫妻。男子一只腿不好,走路要用一只手捺着大腿,一踮一踮的,人们背地里称他歪胯子头匠。
第二家是姓许的简易铁匠铺。
第三家是养鹌鹑的卖鹌鹑蛋。
第四家也是理发室,一位漂亮的小伙子开店。门头上写着一排红字,曰:红樱桃理发店,听起来还蛮有诗意,他老婆农闲时,来帮忙替人洗头。
第五家是家电修配门市部,也是一位青年男子当师傅。
我的菜品种多,质量好,价格调整也活泛,所以买主多多。不管板车停在哪里,顾客都会找到我。长此以往,人们就找我板车,我板车好认,车板上有活动车箱板。
由于市场越发开放,买卖双方的人也越来越多。汪桥大队的干部也来凑热闹,大道西侧小水沟外沿有零星露天厕所,他们就在这里整理了一块房基,盖了三间屋的大队部。大队书记李文豪常驻办公室,除特殊情况外,一般会议都在逢集日开,这一来,更增加了集市的繁荣。
我的货已经多到我忙不过来了,于是,我要孩他妈跟着做帮手,路上也能得把劲推车。孩他妈种田是能手,卖菜却是生手,而且话多好抬扛。买卖讨价还价是正常,她却接受不了顾客的无边际还价。更讨厌别人为了还价睁眼说瞎话,把好产品说成是次品。由于精力分散,就容易出错,有次,人多哄抢,收钱、算帐、找零无法跟上。我就将收到的十元大票,分指夹在手丫间。然后一一找零,其中一名大汉,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我。我认为他等的不耐烦了,于是就问他给了我多少钱。这一问,触动他的坏主意,他说十元。无奈何,我在将信将疑的情况下找了他钱。
下集的路上,我反复核算,对不上数,此时才确定那大汉没给钱。好在这一趟货卖清空,收入二百四十元,不在乎这十元。孩他妈说,拿十元钱学乖(经验)。那大汉也划不来,自此不敢在我摊子买菜,而且,每当我朝他看时,他就扭头便走,好个做贼心虚。
正赶集市无休止扩大时,国家有了扩大乡镇建设和扶持乡镇企业的政策。汪桥大队打了报告,要求扩建汪桥集。
报告很快批下来了,分管城建和土地局的干部,来察看了地形地貌。决定将排洪钩和小沟渠之间的农田征为建新集基地,约五亩地。
小沟渠边的大队部和露天厕所全部撤走,设计建成后的房子,沿着东、北、西三方的边界呈∏型。全部一色两层楼,南边敝口连着大道,车辆通行无阻。
房子由开店住户投资,后来因开店户不足数,也纳入了少数不开店的住户。场院中段中部的大棚由政府投资。投资户踊跃报名,一个个投资户对新店新家展望着未来。我们这些肩挑车拉的散兵遊勇也翘首以待。
征用的田块上还长着庄稼,为不影响建设,先开工建桥,自然是钢筋水泥桥。建桥必先拆掉木桥,这一来,我的板车拉不过去了,只得暂时赶柘皋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