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段时间,闲来没事时多看了一些纯理论性的书籍。而在这个过程中,“宁为虚无”这个词出现的频率非常高。
按我最相互的理解,“宁为虚无”应该是被常常当作一句颓丧的呓语来使用,其语言环境应该不会特别优越,倒像极了下雨天蜷缩在咖啡馆角落的颓废青年,对着窗外的雨雾发怔一般。或许这样的表述也并不能太准确地表达我的意思。人们往往习惯于把“虚无”与“颓废”画上等号,却忘了最早的虚无主义者便是我国古代的大思想家庄子,正是在他那“无何有之乡”里悟出了“天地与我并生”的逍遥。他的名言更像是一把青铜古剑,经岁月不断摩挲后依然泛着温润如玉般的光泽,切开其表象才能窥见其中深意。
魏晋名士在竹林中纵酒狂歌,把“虚无”酿成了反抗封建礼教的烈酒。阮籍醉卧酒垆,山涛抚琴而啸,嵇康将虚无锻造成《广陵散》的绝响。他们在虚无中寻找生命的本真,就像陶渊明在南山植菊,看似无为,实则是用整个东晋的月光酿成了一坛《归去来兮辞》。这种虚无不是消沉,而是对功名利禄的主动疏离,如同水墨画的留白,在空寂处生长出无限的可能。
在敦煌藏经洞的壁画里,佛陀拈花微笑的瞬间,正是“空即是色”的绝妙诠释。禅宗公案里“本来无一物”的偈语,道破了虚无中蕴藏着的丰盈。日本茶道大师千利休在方寸茶室中构筑“侘寂”之美,那些残缺的茶碗、斑驳的墙壁,都在诉说“无”中生有的智慧。就像苏轼夜游承天寺,在月色空明中照见了“庭下如积水空明”的禅境,虚无在此刻化作了最饱满的存在。这样的禅意禅心,最是可遇不可及的。
现代的人们几乎都把手机屏幕当作了自己内心世界的全部,也因此在信息洪流中患上了“错失恐惧症”。某个加班到凌晨的白领,在地铁末班车的玻璃倒影里突然读懂了王维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北欧流行的“hygge”生活哲学,本质就是给忙碌的心灵腾出虚无的空间——烛光里翻动的书页,毛毯上打盹的猫咪……这些看似无用的时光,恰恰是抵抗异化最温柔的铠甲。
左岸的咖啡馆里,萨特在其《存在与虚无》中写道:“人是被判定为自由的”,这倒是让我想起苏州园林的漏窗设计。砖石间的空隙不是缺失,而是邀请清风明月入户的请柬。敦煌飞天衣袂间的飘带、宋代瓷器上的冰裂纹等,似乎都在证明真正的完满需要虚无来成全。就像我们在深夜仰望星空时,那些“星辰之间的黑暗并非空洞,而是承载着138亿年的宇宙记忆”一般无异。
给生命留一扇天窗吧,让虚无成为照进现实的光。当我们在春日细雨中驻足,看樱花飘落却不急着拍照发朋友圈;当我们在秋夜听见梧桐叶落,却不焦虑着要给这份感动加上定位标签——这样的时刻,“宁为虚无”便不再是消极的逃避,而成了一种理性的诗意宣言。毕竟,庄周梦蝶的美,正在于说不清是庄周化作了蝴蝶,还是蝴蝶成为了庄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