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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青草混着晒暖的柏油味涌进鼻腔,是五月特有的气息,像刚启封的薄荷糖,带着莽撞的清甜。阳光正把梧桐叶滤成半透明的翡翠,叶尖垂着的露珠忽然坠落,在石阶上敲出细碎的光斑。
老藤椅摆在院子树荫下,奶奶总把蒲扇摇得哗啦哗啦响。她穿蓝布衫的剪影映在糊着报纸的墙上,随着光影变幻出不同的轮廓。冰镇西瓜盛在木盆里,红瓤边缘凝着层薄霜,牙齿触到的瞬间,凉意顺着舌尖漫进喉头。“慢些吃,当心冰着胃。”奶奶说话时,扇骨上的竹香混着花露水味在空气里打转,我盯着纱窗上晃动的丝瓜藤影子,看它们怎样把午后的阳光切成碎金,听蝉鸣在浓荫里织成一张透明的网。
后来走街串巷,才发现暑气里藏着无数鲜活的褶皱。五更天的菜市场还笼着薄雾,卖莲蓬的老汉蹲在市场最不起眼的边角里,指节粗粝如老藕,却能灵巧地剥开墨绿莲房,露出乳白的莲子。他总把最饱满的那粒塞给我,说"尝尝,带点嫩苦"。暮色中的冰粉摊前,穿碎花布衫的老板娘握着长柄铜勺,红糖水浇在水晶般的冰粉上,叮叮当当敲着玻璃碗,碗底沉着两三朵晒干的茉莉,随糖水漩涡轻轻打转,像揉碎了的晚霞。
江边的老槐树是棵有年岁的树,树干皴裂的纹路里嵌着青苔,却在盛夏撑起满树雪色槐花。那日撞见戴草帽的老伯蹲在树根下,钓竿斜倚着斑驳的树干,竹篓里几尾小鱼正甩着银鳞。"这树栽的时候,你奶奶怕是还没学会摇蒲扇。"他说话时,阳光穿过层层花串,在他古铜色的额头上洒下细碎的光斑,那些深深浅浅的皱纹,倒像是树影拓在皮肤上的印记。
骤雨总在午后突袭。刚才还蹲在槐树下看蚂蚁搬家,转眼乌云就压得低低的,风卷着槐花瓣在巷子里打旋。第一滴雨点砸在青瓦上时,穿校服的少年正抱着作业本疯跑,白衬衫很快洇出深色的云团;穿月白旗袍的阿姨踮脚收晾衣绳上的丝巾,油纸伞边沿的雨珠连成帘幕,映得她耳坠上的珍珠忽明忽暗。烤红薯的炉子在巷口滋滋冒气,焦香混着泥土的腥甜钻进雨雾里,竟让人想起冬夜的炭盆,生出暖融融的错觉。
暮色四合时,暑气渐渐退成温柔的橙红。路灯初亮的空地上,老人们摇着蒲扇闲话,轮滑少年在石凳间穿梭,带起的风里飘着烧烤摊的孜然香。不知哪户人家传来钢琴声,弹的是《菊次郎的夏天》,却总在副歌处卡壳,错音像漏网的蝉鸣,断断续续落在夜色里。
夜市的霓虹次第亮起时,我拐进常去的冷饮店。穿碎花裙的姑娘正往玻璃罐里添酸梅汤,冰块相撞发出清越的响。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洇出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凉丝丝的触感漫过掌心。仰头饮下时,酸甜在舌尖炸开,恍惚又看见那年夏天:奶奶的蒲扇摇着永远不够的风,老槐树下的钓竿静静垂在江水里,还有那个为蜻蜓掉眼泪的男孩,原来所有的炽热与温柔,都不曾真正离去,它们只是沉淀在时光深处,等着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带着蝉鸣与花香,重新漫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