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的北京城飘着细雪,崇文门大街上积雪被车轮碾出两道深褐色的泥痕。蓝语嫣站在新铺面的台阶上,呵出的白气在狐裘领口凝成细小的冰晶。她不得不时时用鎏金暖炉贴一贴手中的桑皮纸——这是为太后六十大寿特制的"万寿锦"图样,墨线在低温下容易晕开。
"东家,往左边些!"工匠站在梯子上喊道,金漆匾额在冬阳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蓝语嫣退后两步,突然踩到个硬物。低头一看,是半块埋在雪里的玉佩,纹路竟与徐墨白常佩的那块极为相似。
"蓝掌柜别来无恙啊。"
阴恻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蓝语嫣转身时,暖炉不小心碰倒了倚在墙边的量衣尺。尺子落地发出清脆的"啪嗒"声,惊飞了檐下几只麻雀。穿灰鼠皮袄的王书办就站在三步开外,绿豆眼里闪着讥诮的光,腰间织造局的铜牌上结着层薄霜。
"听说您攀上了侍郎大人的高枝?"王书办假意拍打袖上并不存在的雪花,"可惜啊..."他突然压低声音,呼出的气息带着浓烈的大蒜味,"侍郎昨儿半夜被锦衣卫从被窝里拖出来,这会儿正在诏狱唱《浣纱记》呢。"
蓝语嫣的指甲陷入暖炉的缠枝纹路中。三天前她才收到侍郎夫人的信,说太后对"万寿锦"的样缎十分满意。这变故来得太快,快得像是...
"大人请验货。"她微微侧身,腰间的羊脂玉佩撞上黄铜钥匙,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王书办验看锦缎时,故意用戴着铁戒指的右手刮擦面料。当展开那匹暗纹《金刚经》的云锦时,他突然像被烫到般缩回手:"大胆!佛经也敢织进御用之物!"
铺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几个小学徒吓得打翻了染缸,靛蓝的液体在青砖地上蔓延,像条诡异的小溪。蓝语嫣却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卷黄绫,轻轻一抖——
"慈宁宫懿旨。"她故意让末尾的凤印对着光线,"太后亲命织入《金刚经》为圣寿祈福。"凤印的朱砂红得刺目,王书办踉跄后退时踩到染液,差点滑倒。
差役们刚走,小荷就跌跌撞撞冲进来,发髻上沾着未化的雪粒:"小姐!徐公子被急召进宫了!"她急得直跺脚,绣鞋上的泥点溅到裙摆,"说是...说有人告发他在茶里下毒害死了漕运总督!"
蓝语嫣手中的暖炉"咣当"落地,炭火滚出来,瞬间烧焦了一块地毡。她望向紫禁城方向,铅灰色的云层压着琉璃瓦,午门的轮廓在雪雾中若隐若现。
"备轿。"她突然解下狐裘,"去西城徐府。"
轿子穿过正阳门时,雪下得更大了。蓝语嫣掀开轿帘,看见个熟悉的身影立在徐府门前的石狮旁——是那个总给徐墨白送信的少年,此刻正拼命朝她打手势。轿帘落下前,少年迅速比了个"三",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改道!"蓝语嫣猛地拍响轿板,"去三庆茶园!"
三庆茶园二楼最里的雅间,炭盆烧得正旺。蓝语嫣推门时,徐墨白正在煮茶,小指上的长指甲轻轻刮着壶盖,发出细微的"吱吱"声。他穿着家常的靛青道袍,唯独腰间玉佩换成了块乌木腰牌。
"蓝小姐来得正好。"他头也不抬,"水刚三沸。"
蓝语嫣盯着他执壶的手——虎口处有道新鲜的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所伤。"宫里..."
"虚惊一场。"徐墨白递来茶盏,杯底沉着片金箔,随茶汤旋转形成小小的旋涡,"侍郎大人只是配合调查,明日就能回家。"
"那漕运总督..."
"突发心疾。"徐墨白突然咳嗽起来,袖口溅上几点暗红。他迅速将袖子卷起,但蓝语嫣还是看见了——腕间有一圈勒痕,像是被铁链锁过。
窗外传来卖糖葫芦的吆喝声。徐墨白起身关窗的瞬间,蓝语嫣瞥见对面屋顶有个黑影一闪而过,肩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王书办是魏国公的人。"徐墨白突然压低声音,"魏国公府上月刚买了周家在苏州的产业。"他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个奇怪的符号,像是"木"字缺了一撇,"记住这个标记。"
蓝语嫣心头一跳。她在整理周家账册时见过这个符号,就记在最大一笔亏空旁边。正要细问,楼下突然传来嘈杂声。徐墨白猛地推开后窗,寒风卷着雪花灌进来。
"从后院走。"他塞给她个锦囊,"三日后开。"
蓝语嫣踩着积满雪的假山翻出围墙时,听见前门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锦衣卫的官靴踏在青石板上的声响。她攥紧锦囊,里面的硬物硌得掌心生疼。
回到天工阁,蓝语嫣在灯下打开锦囊。里面是把精致的黄铜钥匙,还有张字条:"钱庄地库,丙列七号。"
钥匙在烛光下泛着幽光,柄上刻着个残缺的"木"字。